陸夫人如今,精神上身體上,都完全垮了。她躺在牀上。聽見了外面的聲音。
陸狗來了。
她閉上了眼睛,不想髒了自己的眼睛。
不料,腳步聲進來,卻聽見一個軟糯的聲音喊:“阿婆。”
陸夫人睜開眼,看過去,頓時流下眼淚。
自被軟禁後,她就再沒見過璠璠了。
“阿婆。阿婆別哭。”璠璠想過去,手卻被陸正攥住,不能過去。
陸正蹲下,慈愛地摸摸璠璠的臉:“你祖母病了,璠璠乖,莫擾她。”
陸夫人眼睜睜看着陸正的手從璠璠的臉上滑下來,滑到了脖頸處。
這男人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手卻在孩子纖細的脖子上做了一個虛扼的動作。
陸夫人的瞳孔收縮。
陸正讓璠璠又看了看陸夫人,哄着她把她送到外面。
院子裏廊下,夏青家的正在跟丘婆子請假,想要外出。
丘婆子不準:“你有什麼事,讓門子上的小子替你跑。前些天就跟你說過了,這陣子家裏事情又多又雜,內院的人沒有老爺夫人的首肯誰也不許出去亂跑。”
可夫人因傷心過度臥牀休養,要請假只能跟丘婆子請。她不準,全白搭。
夏青家的沒辦法。
門打開,陸正領着璠璠出現在門口:“去吧,找你媽媽,別吵鬧。”
夏青家的過去領了璠璠回去了。
陸正回到臥室,坐在了牀邊,撣撣衣襬,問妻子:“能說話了嗎?”
陸夫人聲音聲音嘶啞:“你想幹什麼?”
陸正道:“你得明白,小孩子是很容易早夭的。”
陸夫人指尖發抖:“她是你嫡親孫女!”
陸正道:“孫女而已。”
陸夫人咬牙:“你想要什麼?”
陸正道:“睿兒馬上要回來了,今天或者明天。”
“我只要你,閉上嘴巴。”
“虞玫,我也只是不想死,不想身敗名裂,不想父子離心而已。”
”誰若逼我,就別怪我心狠。”
“對了,再告訴你一件事,”他道。“溫家二郎我已經處理了。今天,就讓陸延往青州去。”
“還記得我的同年鄭維和嗎,你記不記得他如今在哪裏爲官?”
“他如今在青州做知府,已經在那裏經營了四五年了。”
“對付一個小小的溫家,易如反掌。”
“不過最重要的是,你要記住。”他俯身過去,在妻子的耳邊輕聲細語,緩緩淬毒,“溫家會有今天,全是因爲你。”
“我本沒有打算對付溫家的。”
“是你,若不是你自縊向溫二郎示警,他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青州去。”
“這都是……因爲你啊。”
陸夫人緊緊閉上眼睛,眼淚滑落。
陸正微微一笑,起身離開。
回到書房,見了陸延。
“你們兄弟,都是我的臂膀。記住,我陸家好好的,纔有你們的好。”他給了陸延一隻匣子:“去吧,別怕花錢,把溫家給我摁住了。”
陸延接過沉沉的匣子,沉聲道:“老爺放心。”
手下道:“要去看看嗎?”
總旗道:“天字檔甲字號的,當然得去看看。”
翻了翻:“她是個世僕,家生子。不能裝親戚上門,夜探吧,小心點。”
手下應了是,去了。
晚上,夏青家的哄睡了陸璠,自己翻來覆去正着急,忽然聽見窗戶上被輕叩了三下,停了一息,又快速扣了兩下。三長兩短,這是當初監察院的人交待過她的。
她忙披衣起身,悄悄開了門。
一個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閃身進來。
夏青家的低聲問:“是院裏的人嗎?”
黑衣人道:“禽-天-杭-甲-六一四號,怎地遲了好幾日還不去報道?”
夏青家的道:“我沒辦法,府裏現在管得嚴了,內院的人都出不去。”
黑衣人道:“有信報嗎?給我。”
信報夏青家寫好好幾日了,就一直送不出去。忙取出來給了黑衣人,又問他:“要以後我都出不去,怎麼辦?”
黑衣人道:“先看看,到時候再說。”
悄悄地開門走了。
夏青家的嘆了口氣。
翌日,一行人出現在陸府門前。
門子飛快地往裏傳消息:“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
陸正這兩日特意休告在家就爲了等陸睿,聞言拍案道:“叫這個逆子來見我!”
很快有人邁過門檻,站在了那裏。
日光明亮,那個人像是站在光裏,陸正眯着眼睛看過去,只看到一個黑色的剪影。
那人走上兩步,從光中走了出來,面如冠玉,眉眼冷峭,正是他的獨生兒子陸睿。
陸正當然是爲這個兒子驕傲的,但這不妨礙他發怒。
他喝道:“你回來幹什麼!”
陸睿凝視了他片刻,俯身行禮。
“兒妻亡故,”他道,“何能不歸?”
陸正怒道:“爲着一個婦人,你堂堂的新科探花,是不是想成爲今科的笑柄!”
陸睿道:“夫婦人倫,與君臣、父子並列三綱,有何可笑?”
陸正只恨從前太縱着這兒子,如今到這等大事上,他竟敢這般自作主張。只氣得手指遙遙點着他道:“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父親嗎?”
“父爲子綱,然君爲臣綱。”陸睿道,“陛下親允我歸喪,不敢不從。”
兒子還是那個兒子,只是眉眼間好像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到底是已經出仕,時日雖短,但在京城見識過,就不一樣了。
這兒子越大就越不好管了,陸正惱道:“溫氏已經發回餘杭了,你回來有什麼用?”
陸睿回來之前就知道大概見不到靈柩了。但真的聽到陸正這樣說了,還是垂眸片刻,才擡眼。
他問:“母親可好?”
陸正道:“她很不好。她有多喜歡媳婦你也是知道的,溫氏去了,她一蹶不振的,如今話都不肯說,只成日裏躺着,連璠璠都不見。”
陸睿問:“璠璠可好?”
陸正道:“璠璠有人照料,自然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