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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0章

    陸睿讓銀線覆盤了這兩天全部事情的過程,這其中,聽出了破綻。

    於是院子裏灑掃的婆子便被喚到了的書房。

    婆子恭恭敬敬:“翰林。”

    陸睿打量她,看起來平平無奇一老嫗。

    可璠璠落水當時,人們趕過去,書房那丫頭已經被擊昏在地上。那時候現場就只有老嫗一人。

    一雙看人的利眼認真打量審視,便發現她果然不一般。

    相較起來,老人比年輕人該是力弱遲緩的。這老嫗,從頭到腳,隱含着力量感。

    “閣下何人?”陸睿問,“何故屈才在我府中?”

    哎,暴露了呢。回頭要挨訓斥了。

    老武婢嘆口氣,站直了身體。那種佝僂感一瞬間便沒了,練武的人肩背腰身都是挺拔的。

    她承認:“老婆子是監察院的梢子。”

    梢,末端也。

    她是監察院最基層的執行人員,負責潛藏在官員府邸監視、探祕。

    陸睿問:“我女兒的事,是監察院做的嗎?”

    老武婢問:“翰林說的是哪樁?落水那件,不是。”

    所以令那人消失,是監察院。所以帶走璠璠的,是監察院。所以溫蕙,在監察院?

    事情愈發地離奇。

    陸睿在過去和現在都從未想過,自己的妻子,竟會和監察院產生關聯。

    他問:“我出仕不過一年,職小位卑,何故監察院要在我身上浪費人力?”

    老武婢想了想,覺得這個事沒什麼不能說。

    因爲監察院的人若暴露了,也不怕的,講出身份就是。

    監察院監視官員,就監視你了,怎麼地。監察院替皇帝監視你,你還敢不讓監視不成?

    頂多就是回去挨頓罵,換個人。

    何況她來這裏,還不是來監視的,可以說是,來做好事的了。

    老武婢道:“我不是來監視翰林的,我是奉命來照看大姑娘的。”

    她說完,看到陸睿的手忽然握成拳!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

    然後老武婢眼睜睜地,看到他忽然按住了心口,嘴角竟流出了一絲鮮血!

    老武婢不知道,她簡單的這一句話透露出來的信息對陸睿來說有多巨大。

    剎那之間,陸睿已經從記憶裏篩出了許多當時不曾注意的、微小細碎的回憶,將他們貫穿在了一起,竟隱隱窺見,至少是京城這邊的事情的真相!

    淳寧四年正月,他第一次見到監察院都督霍決,霍決迎面撞了他,捏青了他的手臂。

    當時便覺得違和,不管是撞他還是傷他,都太刻意,像含着敵意。只他與霍決素不相識,沒有邏輯支撐這懷疑。

    四月,金殿傳臚,他簪花遊街,於街上看到一雙和溫蕙一模一樣的眼睛。

    當時,他的認知中,邏輯上來講溫蕙決不可能出現在京城。

    第二日,監察院霍決大婚。

    十里紅妝,聲勢浩蕩,八擡的紅色喜轎從他眼前飄過。

    霍夫人婚後從不參與社交,她喜歡跑馬狩獵,但永遠戴着面衣,不叫人看她的容貌。

    七月,他從乾清宮出來,監察院霍決喊住了他,提到了去南陽李氏的諭令。

    他們並無交集,突然與他說這個,有些唐突。當時,他的注意力都被這件事吸引住了。

    可其實,霍決只提了一句,然後話鋒一轉,就轉到了他用的薰香上。

    南陽李氏的事,只得他一句,一個大象藏,得他許多句。

    九月,霍決撞翻了陸璠的馬車,親自將陸璠送到了陸侍郎府,還賠了修車錢。

    當時看,小事一件。

    監察院霍決,和陸璠,怎可能有什麼關聯。

    轉眼就到了淳寧五年四月,皇帝駕幸翰林院。霍決眉眼間沒了戾氣,在春光裏對他一笑。

    庭院中他們又談起了薰香,他與不熟悉的人提起自己的妻子,強調了他所用薰香是妻子親自合的,強調他們夫妻薰一樣的香。

    話題雖是他先提的,但監察院霍決自來冷峻話少,什麼時候愛與不熟悉的人這般閒聊了?

    一個薰香的事,又得他許多話。

    然後便是璠璠的事了,銀線以性命保證,帶着黑衣人搶走璠璠的是溫蕙。

    緊跟着,剛剛,眼前的老嫗證實了帶走璠璠的是監察院。

    老嫗的一句“奉命照看大姑娘”剎那間,將以上所有的事都串在了一起!

    監察院與陸璠相隔十萬八千里,監察院什麼人要照看她?那隻能是身在監察院的溫蕙!

    溫蕙憑什麼支使得動監察院爲她辦事?

    她是監察院的什麼人?

    不管陸睿想不想相信,願不願意相信,一個明晃晃的、時間線全能對得上的身份呼之欲出——

    霍夫人!

    溫蕙,就是霍夫人!

    得出這個結論,再回頭去看上面的所有事,京城這裏整個的輪廓都出來了。

    溫蕙在淳寧三年十一月便離開了開封陸府,四年一月,她已經在京城,在霍決的手裏!

    霍決對他的敵意便有了落腳的根基——是一個男人,因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敵意。

    二月裏,開封陸府宣佈了溫蕙的喪訊。溫氏蕙娘從此不存於世。

    可她……她一直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曾從霍府門前路過,看到那嵌着白玉的輔首,搖頭嘆霍某人奢靡無度。

    他不知道她就在那扇華麗大門後的庭院深深裏。

    四月裏,她去看了他簪花遊街。

    那幾乎可以說是,她一生的嚮往了。

    第二天,第二天!

    第二天,那頂從他眼前飄過的紅色喜轎裏,坐的便是他的妻子!

    霍決當着他的面娶走了她!

    大象藏是他的薰香,也是她的薰香。

    她後來爲霍決合了新的香,改和他薰了一樣的香。

    她不社交,出門永遠戴面衣,使人潛在陸府暗中照看璠璠……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邏輯有了說法,整合在了一起。

    陸睿甚至從記憶裏挖掘出了更細微瑣碎的一段記憶。

    淳寧四年四月,他新出仕,霍決新婚。

    霍決和念安從廊下走過。

    霍決看了他一眼。

    念安對他笑了一笑。

    那一笑,既詭譎,又得意。

    陸睿心臟猛烈收縮。

    用力按住,也沒有緩解,喉頭一甜,熱流倒涌入口中。他努力想咽回去,血還是從脣角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