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這次事故而言，建恆也是受害方。不止施工工程被迫中止，還要蒙受很多不可估量的經濟損失。
但現在完全是有苦說不出。
如果有可能的話，陸言深甚至想把那個傢伙從警察局拖出來，親自暴打一頓。
“是不是累了，先去車裏休息一會兒吧。”陸言深看她眉宇間有些疲倦，關切地問道。
“不了。”言晚搖了搖頭。
天色已經變得有些暗了，工地上支起探照燈，把整片場地照得雪亮，人羣在工地上忙碌着，宛如渺小的蟻羣。
下午跑過來湊熱鬧的路人們也已經被江燁驅散了，現在只剩下工人家屬在現場苦等，不鬧也不作，臉上是木然，坐在旁邊默默抽菸。秋天的晚上颳着冷風，他們看起來有些淒涼。
到了六點多，陸言深讓許成去山下買了點喫的回來，給他們分到手裏，也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可惜人家不領情，一揮手打掉了他們送來的喫的，漢堡滾落在地，菜葉散了出來。
看到這一幕，言晚在心底嘆了一聲氣。
“喫點東西吧。”陸言深給她打開一盅熱湯，頓了頓，說，“這些不怪你。”
“我現在有點喫不下。”言晚看了看時間，差不多應該是嘉佑回家的時間了。
她現在心靜不下來，總是在胡思亂想，天已經完全黑掉了，爲什麼下面還沒有動靜？
她也知道，誰都不願意看到這場意外發生，但她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當初自己多安排一些人下來監測，如果自己對施工商的要求再高一些，如果……真的是她有所疏忽呢？言晚攏住自己的外套，站起身，眺望着那些施工隊員，他們抹着額頭的汗，不停對下面的人喊話，讓他們堅持不要睡着。
到了晚上八點鐘，隊長拖着沉重的步伐過來，跟他們說了一個壞消息。
“通道下面現在處於斷電狀態，通風設備很有可能支撐不了那麼久。”
換言之，下面的人隨時都有可能面臨缺氧窒息的危險。
而且他們聽不到任何迴音，不知道下面是否有受傷的人員。
救援隊長還沒敢跟工人家屬們說這些，但風險提示肯定是要講清楚的，所以先來問問他們的意思。
言晚捂住自己的臉，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
“好的，我們知道了，你們全力施救就可以了。家屬這方面我們去溝通。”陸言深說。
旁邊衆人看着他，欲言又止，這些話一旦說出來，還不知道家屬們會作何反應。
“陸總，我去說吧。”江燁主動站出來。
許成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主動攬鍋：“這是我負責的項目，陸總，罪責在我，我去說。”
“不用。”陸言深拍了拍他的肩，搖搖頭，“現在我在現場，沒理由視而不見，讓你們去捱罵，沒事的，你們在這裏等我。”
“可是陸總……”許成正要攔住他，卻被江燁按住了。
江燁對陸言深的命令，從來都是無條件服從。
走過去之前，陸言深想了想，把自己的手錶和寶石袖釦盡數摘下來，丟給江燁。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去拿了幾個一次性紙杯。
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高高在上。
言晚走到他旁邊，說：“我跟你一起。”
“我說不行的話，你會聽話嗎。”陸言深半開玩笑地說道。
北方十月份的晚風已經有些凜冽，尤其是在山上，風颳得肆無忌憚，爲了禦寒，言晚披着工地備用的軍大衣，白皙的臉蛋凍得有些泛紅。她跟在陸言深後面，說不怕是假的，下午被記者懟到面前問了那麼一通，她整個人都是恍惚的，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甚至於聽不進去別人的安慰。
這些家屬在外面守了這幾個小時，也認得陸言深是個拿主意的人，聽別人都管他叫“陸總”。
還有旁邊這個女明星似的小姑娘，不就是前陣子來演講的陸夫人嗎？
陸言深拎着一個水壺，把杯子放到小塑料桌上，一言不發地倒了幾杯熱水。
家屬們見他不說話，也不搭理他。
他們這羣人中間，有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男人，戴着眼鏡，一直悶頭站在角落裏，陸言深看準他，就給他拿了一杯熱水。
“喝點暖和的，暖暖身子。”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仍舊是緊皺眉頭，出於客氣，淡淡說了句謝謝。
言晚聽到這句謝謝，就知道陸言深的眼力有多高明，一下子找準最好說話的這個。
“外面太冷，大家到塑鋼房裏休息一下吧。”陸言深指了指不遠處兩個亮着燈的小房子，說，“裏面有監控和熱水，在那裏看也是一樣的。”
說實話，這些人在外面等了這麼久，身體早就凍麻木了，所有人都佝僂着，呼出來的氣都是白霧。
也不是沒有人來勸過，但是他們不親眼盯着就沒法安心。
陸言深此言一出，有幾個人心動了，想站起來。
這時候，一個灰髮稀疏的老太太掉下眼淚來：“俺兒子還在下面凍着，俺的小貴啊……”
她不停用棉襖袖子抹着自己的臉，啜泣着，看上去孤苦可憐。
言晚聽得揪心，眼淚差點也流下來，她蹲到老太太面前，從包裏掏出紙巾：“阿姨，您擦擦臉，別擔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營救的。”
“話說得好聽。”旁邊一個大漢嗤之以鼻。
他憋了一下午的氣，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發泄的機會，立刻開始指指點點：“你們建恆那麼大一個公司，那麼多員工和工人，爲什麼救人的就這麼十幾個？別人都在旁邊站着看熱鬧？效率這麼低，拖下去拖到人死了都不知道！”
“這位大哥。”言晚耐心解釋道，“現場救援的隊員都是有專業經驗的，我們沒有任何救援知識，現在過去做什麼都是添亂。”
她理解這些家屬的心情，但說這種話完全就是無理取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