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燁一直不眠不休，坐在病房裏等他睜眼，心亂如麻，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跟他說，你的手以後用不了了。
這些話太殘忍了。
他沒想到，許成醒來之後竟然是笑着的。
“你在笑什麼？”江燁問。
因爲長時間沒有飲水，許成的聲音有些微微沙啞，他說：“我剛纔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們還在帝都創業的時候，你被客戶氣到摔文件夾……”
那時候的江燁比現在可愛多了，有血有肉有脾氣，不像那個站在臺上冷冰冰的傢伙。
許成絮絮叨叨地說話，卻突然被江燁打斷。
“別說了。”
江燁讓他閉嘴，他就老老實實地不說了。
“你的手不行了。”江燁飛速地把這句話說出口，心裏難受得要命，彷彿說完就能解脫了一樣，不自然地轉開頭。
“不行了？”許成不解地重複了一遍。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確實沒有感覺到痛。
那一部分肢體，彷彿已經變成了別人的，連最簡單的擡都擡不起來。
江燁寧願被傷到的人是自己。
沒想到許成接受得倒還快，他微微笑了一下，說：“沒關係，以後咱就是獨臂大俠了，你看那些武俠小說裏面……”
“這個時候能不能別開玩笑了。”江燁的語氣有些惡劣。
他很討厭許成這種不拿自己當回事的態度，雖然他清楚，許成這是爲了讓自己心裏好受點。
“我不覺得後悔，真的。”許成平靜地說，“用一隻手換一條命，挺值的。江燁，我知道我沒有你那麼聰明，學什麼都比你慢一點，但至少這點我能想得明白，就比你強。”
當初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誰也不服誰，都覺得自己完全能勝任對方的工作。
直到後來才慢慢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對方的存在，習慣把後背交給對方，擁有旁人無法比擬的信任。
他相信即便是交換身份，江燁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也會跟自己做出同樣的選擇。
畢竟傷到的是手，誰會真的無動於衷？許成試圖動動指尖，手臂內部頓時就像被撕裂了一般，疼得鑽心。
他倉促地笑了一下，說：“完了，以後我差不多就是半個廢人了，能不能幫我跟陸總講下，這算工傷吧？”
“別亂動了。”江燁原本想說，下週帶你去美國再做一次問診，看看安裝義肢會不會好一點。
但他不敢給許成這個口頭承諾，怕他真的有了希望，最後希望又破滅掉。
通過這兩年在江氏套出來的股票，他手裏也有錢，而且比他們想象得更有錢。帶許成看個手不成問題，只要現有的技術能治好他，江燁都會不計成本地去嘗試。
他們兩個人在病房對話的同時，陸言深正坐在江家大廈裏，和江氏的人進行交涉，幫江燁打掃戰場。
爲了保全江笙，江夫人表態說，只要他們撤銷上訴，不再對江家使用手段，她可以不計較江燁做的那些事。
陸言深始終垂眸看着手裏的茶杯，忽然冷笑。
“依照我的意思，江夫人的誠意不太夠。”他慢斯條理地說。
江夫人壓着一肚子脾氣，惱怒地說：“你們還想怎麼樣？”
她丈夫現在在警署裏，結果未卜，家族上下人心惶惶，連一個站出來話事的人都沒有，她站出來和陸言深談判，已經是無奈之舉。
陸言深是在醫院裏突然接到她的電話，以爲他們會給出什麼讓人刮目相看的解決方案，纔會過來見一面。
沒想到死到臨頭還是不知所謂，這種情況下還要擺譜，說什麼“不計較”。
“我的意思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陸言深淡淡地問，“我聽說，江夫人曾經見過江燁的媽媽，有這回事嗎。”
江夫人一怔。
那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她對那個溫婉文雅的女人還殘存一些印象，但就那一面之後，她們再也沒有見過。
“您知道她後來過得如何嗎？”陸言深問。
江夫人覺得好笑：“我爲什麼要知道她過得如何？”
她是江樹榮明媒正娶娶回來的正妻，對方是一個見不得光的情婦而已，她已經給予了最大的寬容，是她自己不肯領情的。
“說的也是。”陸言深輕輕點了點頭，繼而說道，“不過，您如果有所瞭解的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裏，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原諒。抱歉，我說的話可能有些直接，但在我看來，江燁的做法完全沒錯。”
在江燁面前批評歸批評，面對外人，立場還是要統一的。他們不止是上下級，也是榮辱與共的搭檔。
江夫人聽他的意思，是要替江燁出頭，只好拿出最後的殺手鐗。
她揚起下巴，說：“陸總，您還年輕，心氣高也是難免的，不過我要提醒你，不要太由着性子做事，據我所知，建恆在歐洲推行的市場還未穩固，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失去江氏的支持……”
“你們自己決定就行。”陸言深乾脆利落地說，絲毫不見半點猶豫，“既然您把話說開了，那我也說句不好聽的，建恆的訂單決定你們下個季度還能不能給員工開工資，如果江夫人捨得丟下這些來置這個氣，我當然奉陪到底。”
像江氏這樣依賴實業的企業，資金流動喫得一向很緊張，流動緩慢，他並不是在威脅江夫人。如果不是這麼尷尬的合作關係，江夫人也不會故作姿態，在這裏和他玩這些把戲。資本向來都是很現實的，誰佔上風，誰就有話語權，讓步就會被按着頭打。
“等江樹榮出來，讓他親自來和我談，該怎麼道歉，他心裏應該有數。”陸言深原本不想在長輩面前擺高姿態的，這次情況不同，是對方不敬在先。
他臨走前，對江夫人笑了一下，說：“祝您有一個愉快的下午。”
關上門之後，他聽到江夫人在屋子裏氣到摔東西。
他正準備離開，卻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陸總，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劉京詩穿着職業裝，神情似乎有些疲憊。
陸言深頓下了腳步，他知道言晚跟她私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