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蘇晚晚陸言深 >第658章 說客
    他面對着一杯熱茗,主動說起自己和房家的那段往事。

    言晚原本以爲,像他這個年紀,擁有現今這個地位的人,一定會想方設法對自己做過的錯事加以掩飾。

    但是孫院長沒有,他從頭到底,原原本本地把那個故事講了出來,說法和房家老藥師別無二致。

    他說:“我那個時候,的確是鬼迷心竅了,二十多歲,只曉得給自己圖謀未來,沒有什麼是非觀。賣掉那張方子之後,拿到錢,我幾乎立刻就反悔了,跑回去找那個人,哪裏還能找得到呢?”

    孫院長說,他當年揣着那些現款出國,一下飛機,看到的就是德國那片灰暗的天,他幾乎連步子都站不住了,沒多久患上了心疾。

    這些年來他奔走國內外,積極舉辦論壇峯會,找醫學界的大量人才推動中醫事業的進步,也不是因爲他有多偉大,純粹是爲了讓自己心裏稍安。

    拋頭露面的次數多了,他也怕自己會被人指認出來,怕房家的人站出來揭穿他僞善的那一面。

    但他們始終沒有,不理,不罵,也不見。

    “直到這次患病,我才深感解脫。”孫院長又苦笑一下,喝了半杯茶。

    言晚之前和陸言深也聊過這些,知道他這些年過得清貧,陸言深說,這是典型的負罪心理,每當自己有了開心喜悅的事情,就會即刻想起自己做過的錯事,並用此來折磨自己。

    “那您找我來,是爲了……”言晚還剩下半句話沒有說完。

    “我現在這個年紀,活了半世,也看開了,不求什麼功名利祿了。”孫院長說,“現在唯一未了的心願,就是沒能當面和房家人表明歉意,找到言小姐這裏,實在是無奈之舉,我希望您能幫我一個忙,我想和他們當面聊一下。”

    言晚大窘,她和房青衛也說不上是多深的交情,連她自己也是承人恩惠的那個。

    她說:“這件事,我會盡力去問的,不過我也要跟孫院長您提前說一聲,我不能保證一定能說服得了他。”

    “無妨,您能答應就好。”

    臨分別時,言晚看着他動作遲緩地下了樓,背影透出和這個年紀截然不同的蒼老。

    想來現在病程也已經到了後期了,縱然是大羅神仙下凡,也難以施救。

    言晚藏好心裏的一絲惆悵,隨後便聯繫到醫館那邊,約了個時間,和房青衛見面。

    她在去之前,和陸言深聊過這件事情,他們兩個面對面坐在書房裏。

    陸總日理萬機,分神來想了一會,說:“如果不幫這個忙,你會不會覺得心裏不舒服。”

    “可能是我比較心軟吧,不太會拒絕別人。”

    “那我給你一個建議。”陸言深說,“無論房先生是如何表態的,這些都是他們兩個之間的私事,我們不要在預想中幫他們設定好什麼理想關係,重修於好之類的,這個不現實。”

    言晚道:“我明白,這點孫院長也跟我聊過了,說他會尊重房先生的想法,不會強求。”

    “嗯。”

    陸言深聽完,便不再說話了。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言晚總覺得,他好像對孫院長沒有什麼好印象。

    嘴上說得輕鬆,等到了真去見面那天,言晚的心情簡直輕快不起來了。

    其實,每次和房青衛見面,她都會對他有點新的認識,好像這個人身上永遠籠罩着一層紗,一層霧,讓人看不透徹。

    帝都的冬天乾燥冷冽,醫館院子裏的臘梅樹也栽好了,會客室的小瓷瓶裏插着一枝待放的梅枝,含蓄雅緻,很有書香世家的腔調。

    言晚在屋子裏坐了一會兒,看着窗外飄了點細雪,正發着呆,聽到院子裏有人聲傳來。應該是房青衛從病人那裏抽身出來了,正在對外面的人交代,下午掃雪要勤着點,給臺階上鋪上點細土,以免溼雪路滑,病人們在臺階上踩空。

    聽到腳步聲漸近,她連忙站起來。

    房青衛拉開推門,對她略一頷首,說:“言小姐,好久不見了。”

    他們上次見面還是在峯會上,房青衛本就不是愛交際的性子,閒暇無事時,也不會主動籠絡關係,寧可自己一個人捧着本書,在書房裏呆着。

    言晚知道他忙,時間寶貴,也不跟他多浪費時間鋪墊了,思量片刻之後,決定直接奔向主題。

    她說:“其實我這次,是受孫院長的委託來的。”

    “嗯。”房青衛看上去並不意外,低着頭,自顧自地給自己接了杯茶,垂着眼簾,緩緩吹着。

    看到他這個樣子,言晚有些摸不清態度,硬着頭皮說道:“孫院長前兩天找到我,說想見您一面,和您當面道個歉。”

    “言小姐也已經聽說這件事了嗎?”房青衛問。

    “知道一點。”

    房青衛說:“那照您的意思,這一面,我是該見還是不該見。”

    “房先生,您別誤會,我沒有強求的意思。雖然我是受過孫院長的恩情,也是爲了他的囑託而來,但我絕對尊重您的想法。”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這個道理她是懂的。

    她把孫院長那天說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隨後說:“我只是個傳話的人,沒有任何立場。”

    房青衛笑笑,說:“您還真是不合格的說客。”

    見他面色緩和下來,言晚也輕鬆了一點,斟酌着說:“其實,孫院長想要的,也不外乎就是求個心安,畢竟病到晚期了,他說發作起來的那幾回,幾乎也不想再堅持下去了。”

    有療養院這個工程在,她和海大醫學院的人也有些接觸,得知孫院長已經辦理了相關的離校手續,現在職稱之類的也不在了,只是偶爾還去醫學院的附屬醫院取幾次藥。

    隨着年紀漸長,言晚越發能體會到世間疾苦,身不由己。

    他孤苦一人,無妻無子,生命裏將近有一半的時間都活在懺悔中,想來也怪可憐的。

    “我可以見他。”房青衛淡淡地說,“但不是因爲他的懺悔有用。”

    他說:“有一句話,不知道言小姐聽過沒有,做錯了事,就不要再用道歉去羞辱受到傷害的人。他一時鬼迷心竅,也算是給我們一個警醒,房家失去的不只是一張方子,更是對病人的信任。”

    他願意去見孫院長,純粹是因爲,那是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