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蜀臣 >第101章、口舌
    一路疾行,終於趕到了綿遠江畔。

    被秦家子侄迎入,鄭璞依禮拜祭過秦宓後,方步來尋兄長鄭彥敘話。

    鄭彥容顏很是憔悴。哪怕喪事距今兩月有餘,他雙眸深處依稀能辨認出,有一縷悲慼盤旋不去。

    唉,秦宓於他而言,猶如父子。

    他年十歲時,便被家中大人所遣,拜秦宓爲師入住秦府,直至年十六方歸家。

    且他性情篤厚真粹,事親至孝,久久不釋懷亦是情理之中。

    “子瑾,爲兄許久未見你了。”

    見鄭璞至,他起身步來前執住了鄭璞之手,言辭淡淡,卻倍暖人心。

    鄭璞亦有些感慨,“阿兄,莫太傷懷。”

    “嗯,我知矣。”

    輕輕頷首,鄭彥拉鄭璞來偏僻之處就坐敘話。

    相互問詢近況等等。

    就是敘話沒多久,鄭彥便秉着長兄如父的自覺,再度提及了鄭璞成親之事。

    兩年前他提及時,被鄭璞以功業未立婉拒了。

    如今,鄭璞職已爲一軍將主,再提亦是情理之中。

    再者,自古將軍百戰死。領軍征伐,戰場兇危,他身爲兄長,安能不催促着鄭璞能早日成家誕下子嗣?

    鄭璞無奈,只得將自身婚事不能自主說了。

    驚得鄭彥半晌無言。

    良久,他方回過神來,細細思量後,竟自決之,“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贅言此事了。不過,我作書歸桑園,囑你阿嫂尋一妾,爲你執帚縫衣,你莫再作辭便是。”

    先納妾嗎?

    不過,與世家大戶子弟而言,亦很尋常的事。

    如關興的庶子,比嫡子更爲年長。

    尋不到推脫理由的鄭璞,對兄長的嚴辭,唯有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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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日後,秦家的一僕從前來通報,聲稱有人來尋。

    鄭璞移步而視,原來是張清攜言來。

    稱張慕已至綿遠江畔,因身份不敢徑直來訪,便設席請鄭璞移步而談。

    設宴之處,乃是江畔一竹林中。

    砍竹鋪席,取河灘石爲案,荷葉爲碟,擱置炙肉、酒水,以及割肉小匕竹箸。

    頗爲草莽,卻勝在隨性。

    張慕獨身一人,憑石而坐,手執酒盞正目顧江水漣漣而飲。隱隱有幾分不計小節、但慕水畔意境的狂士風範。

    看其所選之地,再觀此人風采,少時應讀過不少書,且好遊俠吧?

    步來的鄭璞,遠遠見了,不由心中暗道。

    待行近,又見張慕年齒三旬有餘,身長過七尺,頗爲雄壯。

    星目劍眉,重鼻,薄脣,大耳,闊嘴,三屢鬍鬚垂於顎,堪稱儀表堂堂。一身勁裝,再添幹練果決之風。

    “在下乃張慕,張公尚。”

    見鄭璞被張清引來,張慕便起身,先行拱手作禮,“久聞桑園鄭郎之名,今日得見,乃平生之幸也。粗鄙之人,略備酒肉,還望鄭郎不嫌。”

    禮儀不缺,風度翩翩。

    剎那間,竟讓鄭璞心生,此人並非兇狠惡徒之年。

    “不敢當。”

    亦連忙執禮,鄭璞囅然而笑,“有勞公尚兄久侯。”

    言罷,互謙入坐。

    張慕便衝着張清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遠些,莫打擾兩人敘話。

    見狀,鄭璞以微擡頤,示意扈從乞牙厝也步去遠些。

    卻是不想,乞牙厝方轉身步離,張慕雙眸猶如鷹隼般,盯着鄭璞,冷聲發問,“什邡鄭家家學淵博,就是不知,可曾聽聞‘匹夫一怒,削減三尺’之說否?”

    亦讓鄭璞瞬息間,眼眸瞳孔急劇凝縮。

    他看見了,張慕剎那間,竟已滿臉皆恨意及猙獰,嘴角亦然泛起了幾縷兇殘,猶如那擇人而噬的財狼。

    且,一隻手,竟已耷拉在了割肉小匕上。

    他亦知道,張慕身軀更爲雄壯些,又呼嘯山林頗久,身手矯健,若真猛然執小匕奮起殺他,自身肯定避不開的。

    哪怕不死,恐亦傷殘!

    而扈從乞牙厝,也來不及解圍!

    因被我以利誘其麾下投誠而狗急跳牆,欲殺我泄憤乎?

    只是他落草爲寇十餘年,都不曾放任麾下燒殺劫掠,應是頗有心計遠見之人,爲何今日竟想與我偕亡呢?

    瞬息間,鄭璞心念百碾。

    後背的貼身裏襯,被悄然竟出的冷汗大溼,黏糊糊尤其難受。

    雖然他早就歷經過戰場上的廝殺,然而那時皆有乞牙厝護衛着,不類於現今被爲山賊流寇十餘年的兇惡之徒,作勢一言不合便要血濺三尺。

    不過容顏,卻是半分不改。

    “公尚兄應邀而來,乃是欲與我搏命乎?”

    動作很慢的,將手放在下巴上揉須,鄭璞直視張慕雙眸,輕聲發笑,“然而,我卻是不解。我有心爲公尚兄謀一出路,兄又爲何仇視我邪?”

    “謀一出路?”

    彷彿聽聞了笑談般,張慕嗤之以鼻,“鄭子瑾,我雖落草爲寇,卻非目不識丁的鄙夫!”

    呵~~

    你若不出聲,我還憂你莽撞作死搏。

    既然出聲回我,想必你亦在權衡利弊,色厲內荏徒作態罷了!

    聽聞張慕的不屑,鄭璞不由心中大定。

    亦不當即反駁。

    乃是先執起竹箸夾了片炙肉慢嚼,取了酒盞自飲一杯後,方含笑而道。

    “軍中升遷,最是艱難。公尚兄出身寒門,昔日年齒不過方過及冠,便職爲領兵五百的軍侯。由此可見,公尚兄當年不乏建功立業之心,我今日以將率或富家翁讓兄字擇,有何不妥之處?”

    張慕微微側頭,不答。

    不過,鄭璞亦沒等他出言,便繼續口若懸河。

    “公尚兄惱我者,無非是我招降兄麾下部衆,讓兄無法再度呼嘯山林。”

    “不過,我身爲朝廷僚佐,討不臣安黎庶乃本分。既然恰逢其會,安能不允賊寇改過自新之誠?”

    “況且,非我危言,此些部衆繼續隨着公尚兄,亦然難長久矣!”

    話敘至此時,張慕擡手打斷,臉色更加不渝,“此言何解?”

    “公尚兄,你我皆非愚昧之人,何必明知故問?”

    反問了聲,鄭璞方繼續指點江山,“公尚兄聚衆山林已有十餘年了,當初從軍中帶出的資財軍輜等,應所剩無幾了吧?且如張清等攜老扶幼投奔公尚兄之人,亦然不寡吧?山林之中,地瘠出產不豐,難以果腹。積貧積弱之下,公尚兄終究有一日,會陷入兩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