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正月,武昌城,吳王別邸。
孫權執一臣子之手,殷殷謂之,“假降誘賊曹休之計,卿盡決之。若需孤共謀者,卿遣人來告之,孤無不允之。但望卿”
“臣,必不負厚望!”
那人聞言,躬身拜而作別。
小趨步緩緩後退,待十餘步後,便轉身大步離去。
他乃潘陽太守,周魴。
字子魚,吳郡陽羨人,此番前來,乃是密獻伐魏之計。
然也,孫權要再度伐曹魏。
倒不是蓄力許久,終於要北伐的丞相諸葛亮,遣使來江東邀孫吳出兵策應,踐盟共力伐曹魏。
乃是孫吳若不戰,則不得安。
去歲孫權大舉兵出江夏與襄陽,雖受挫而歸,卻沒有傷筋動骨。
然,在淮南戰場上,卻是被曹休攻城略地。
曹休,繼曹仁病故後,督領揚、青與徐三州已有五年。乃是曹丕四位遺命輔政大臣中,唯一一直領軍在外的督帥。
曹魏與孫吳,邊地相接數千裏,素來牽一髮而動全身。
但主戰場一直是在淮南。
蓋因孫吳的根基,在吳郡。
且出於“守江必守淮”的戰略考慮,江東屢屢出兵想將淮南佔爲己有。
是故,曹休所督領的兵力,不曾少過十萬之衆。
又因昔日曹丕屢屢伐吳,讓曹休對江東一直虎視眈眈,勢將之攻下而報國恩。
得細作報,孫權親征荊州後,蓄勢待發的他,便率領大軍南下圍攻皖城。
孫吳皖城的守將審德,被曹休打了個措手不及。且因江東兵力皆在荊州,無有機動兵力支援之下,被一戰而下,梟首。
得利後,曹休再度奮發餘勇,沿安慶谷地而下,率軍一直攻擊到尋陽,將整個廬江郡都納入了曹魏麾下。
因此,曹休被擢升爲大司馬,成爲魏國軍隊的最高統帥。
廬江郡的失去,對於江東而言,乃是不可承受之重。
以建業爲中心的江東,荊州防線是以武昌、江陵兩城爲支點;而揚州防線則是以廣陵與濡須口爲支點。廬江郡若是被曹魏所佔據,不僅濡須口會遭受巨大的壓力,魏軍更是可隨時殺入隔江對望的豫章郡,將孫吳的疆域,一分爲二!
尤其是,豫章、鄱陽宗帥衆。
素來不服孫吳統治,自孫策據江東六郡後,不曾停止過起兵叛。
最近一次,乃於曹丕第三次伐吳,時有宗帥彭綺,聚衆數萬而叛,在鄱陽攻克數縣。叛亂持續一年有餘,剛剛被鄱陽太守周魴討平。
曹魏若是舉兵來,這些遁入深山的宗帥,必然會再度起兵。
屆時,江東外憂內患,恐不可守也。
更令孫權不惜一切代價,反攻廬江郡的,乃是韓綜降魏了!
韓綜,乃孫吳功勳老臣韓當之子。
孫權率軍攻江夏前,韓當恰好病故,因而沒有讓繼承了其父部曲的韓綜隨徵,留他在武昌守喪。
然,韓綜此人,雖軍略有父風,私德卻是不堪。
葬父之際,竟尋機與亡父的妾婢苟且!
有司者得聞,報於孫權。
孫權雖忿怒其不堪,卻以其父之功,不責之。
事露而心懷恐懼的他,以爲孫權不責,是因爲遠在江夏。待歸來武昌時,他將會在劫難逃,便起了投魏之心。
只不過,爲了得曹魏厚待,他還需將亡父舊部帶走,作爲晉身之階。
乃慫恿與縱容亡父舊部劫掠百姓,再聲稱自身不追究,但孫權已經下詔要治罪。再以家中女眷,上到姑母、姐妹,下到自己寵幸過的侍妾、婢女,全數強行下嫁手下的將吏,與他們歃血爲盟,共生死。
得將士之心後,便帶着亡父棺木,母族及部曲數千人,渡江取道尋陽投奔了曹休。
且韓綜的投魏,還引誘了駐守蘄春的一位守將翟丹,也率衆隨行而去。
唉........
有如此無君無父之子,韓當若是泉下有知,估計會揭棺而起吧。
嗯,韓當的本部,號爲“敢死”,乃江東赫赫有名的精銳之師。
且另一支精銳“解煩”,戰時也常歸他所領。
所幸,韓當亡故後,孫權讓陳武之子陳修,任解煩督之職,不歸韓綜所領。
不管怎麼說,元勳之子率衆叛逃,讓孫權顏面盡失之時,亦然給對孫吳其他將領起了一個很不好的示範作用。
尤其是,韓綜及敢死軍熟悉江東地形,以及各地軍士駐守防禦!
讓曹魏得了廬江郡後,再得到熟諳江東虛實的將率,孫權若不出兵奪回廬江郡,其後果不言而喻。
恰好,此番討平叛亂的潘陽太守周魴,前來述職時,也獻上了自身假意投降,誘曹休領軍深入的計謀。
亦正中孫權下懷,讓其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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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陽,建始殿。
恢弘的大殿內,僅有魏天子曹叡,大將軍曹真、司空陳羣與侍中劉曄四人。
且人人神色穆然,兀自捋胡蹙眉而思。
緣由,乃是督戰荊、豫二州的司馬懿,在述表上庸大勝及傳孟達之首後,僅隔了三日,便再度以八百里加急,送來軍情。
以申儀叛歸蜀,以及西縣被遷徙一空等爲由,聲稱巴蜀將出兵來攻。
自然,巴蜀兵出何處,無非乃隴右或關中罷了。
他無需去言之鑿鑿。
數月之前,常年駐守在隴右的雍州刺史郭淮,便在上表中,隱隱有所提及巴蜀恐有動靜。
那時曹魏廟堂的論計,不以爲然。
此番換成輔政的司馬懿來上表,曹叡便自然不敢疏忽。
當即召來曹真等人問計,是否要發兵,前去關中及隴右駐守。
倒不是質疑司馬懿的斷定,而是自曹叡即位後,便聽從了中書令孫資的諫言,以曹丕連年大動刀兵爲戒,國策偏向於修生養息。
而聽從了司馬懿之言,大軍若動,便與國策相悖。
且,增兵隴右及關中後,巴蜀尚且出兵否?
若其見大軍開撥,心生俱意,不再出兵,那將士們還要留在關中及隴右戒備多久?
徒作等待,日益耗費糧秣,軍安能長久邪?
“陛下,臣竊以爲,驃騎將軍所言,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