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秦人取道沿着渭水入關中伊始,渭水河谷的難於通行,便被世人所知。
一身着甲冑的將帥,立於一兀立而起的巨石上,捋胡縱聲大笑。
只見他身長七尺四寸,方頭大耳,相貌堂堂;那濃眉虯鬚與炯炯有神的雙眸,讓人甫一見,便心生“我輩男兒當如是”之贊。
他乃大漢的前領軍吳班,吳元雄。
爲人慷慨昂揚,膽氣過人,素以豪俠稱。
是如今大漢軍中宿將裏,名聲及用兵僅於趙雲、魏延及李嚴與陳到的將領。
連其族兄關中都督吳懿,都無法掩其鋒芒。
夷陵之戰時,他便與馮習被先帝劉備任命爲先鋒,攻破巫縣吳將李異,將戰線推到秭歸縣,爲討吳大軍闢開了出蜀之路。
今率軍來扼守渭水河谷,亦讓逆魏將軍王雙一籌莫展。
僅容數十人通行的逼仄道路,王雙哪怕讓部曲爲先登,連續十餘日的晝夜強攻,都無法突破漢軍的防禦。
王雙尋了善於攀爬的士卒,編入敢死營,想攀山越嶺而冒死突襲。
卻不想,吳班掌軍法令森嚴,巡山及戒備的將士,一刻鐘便有一隊探查四周。
因而,那三百敢死之士,下場很悽慘。
被漢軍弓弩箭矢的威逼下,只得鬆手從數十仞高的峭壁墮下,聲聲淒厲的哀鳴,響徹了河谷,回聲連綿不絕。
有些落在了渭水中,激起數丈高的水柱。
有些狠狠砸在崩石林立的穀道上,血濺五尺高,化作一灘紅白肉泥,隱隱可見白骨。
亦讓魏軍人人面色大怖。
讓王雙氣結。
後,得曹真別遣三千人來助戰,他便仗着兵力更衆,乃將後方運送輜重糧秣而來的舟船載兵,趁着夜色強渡渭水。
打算以死傷半數兵力的代價,來換取打通渭水河谷的戰略目的。
然而,這個決策,讓他就此偃旗息鼓,無法再戰。
渭水出隴山,本就因西東地勢落差頗大而變得湍急,魏軍的舟船逆流而上,搶渡的速度無法迅捷。
且對此,吳班早有準備。
甫一至此地時,便讓士卒伐樹近百,去枝葉取幹,兩頭削尖。
待見魏軍舟船來時,便悉數推入渭水中,尖木幹藉助着湍急的水力,以萬鈞之勢撞上舟船。
一時之間,船沉人溺,無數魏軍淪爲魚鱉之食。
或許,今歲右扶風的漁夫,恐會欣喜而贊魚鱉碩大肥美吧!
搶渡失敗,王雙也徹底放棄了,能通行渭水河谷的念頭。
收攏殘餘士卒,於隴山東側扼守出口後,便遣人將此地戰事經過報於曹真,及以戰損士卒無數而無果,請罪之。
亦是說,攻渭水河谷的逆魏之軍,不爲憂矣!
自然,吳班也作表於丞相,聲稱此路魏軍已退之事。
隴關道,街亭。
連續接到吳懿、吳班的報捷,哪怕素重威儀的丞相諸葛亮,都忍不住喜上眉梢。
那一種從心底泛起的喜悅。
且是綿綿不絕,於瞬息間便洋溢滿了身軀。
數年的夙夜憂嘆與如履薄冰,今終於迎來了,令他無比欣慰的結果。
佔據了隴右,攻佔涼州乃事半功倍也!
而全據涼州後,十年之內可萬騎席捲關中,光復大漢舊都矣!
以八百里秦川的閉塞,以及巴蜀之地豐饒,可得昔日戰國時強秦的王霸之基也。
進可克復中原,退可保漢祚不絕!
無論那一種結果,都可以讓他,身損後見到先帝時,道一聲“陛下知遇之恩、託孤之重,臣幸不辱命”耳!
於大纛下,端坐胡牀上的丞相,將兩份軍報鋪展在案几前,連番目讀了好幾次。
少時,舒了口氣,便將視線投去了遠處的連綿山巒,目光有些迷離。
那傲立於天地間的山脈,已然有了些綠意,點綴在乍暖還寒的初春中。
三月了,萬物復甦了。
我大漢的“復甦”,亦然迎來了曙光!
可賀焉!
丞相忽然覺得,哪怕第一次抱着孫兒諸葛攀的時候,心中的幸福感,都沒有今天來得充盈。
亦然覺得,今歲的春日陽光,尤其的明媚與暖人心。
然而,有時候,明天與意外,誰都不知道哪個先來臨。
“報!”
一傳令兵,正疾步往大纛趨來。
未到跟前,便從胸襟內掏出一布帛,雙手高舉,“稟丞相,蕭關道討虜將軍呈軍報至!”
嗯,子瑾有書來?
莫非蕭關道的魏軍,亦然退了?
被打斷思緒的丞相,側頭而顧,心中帶着一縷期待,伸手從親衛手中接過軍報。
待展開看讀,臉龐上的笑意,便猶如潮水般驟然退去。
那寥寥數行字,讓他睜大雙眸看了好久。
神情滿是猶不信。
“嘣!”
隻手將軍報狠狠的砸在案几上,筆墨硯臺皆應聲震起,讓案几上化作一片狼藉,“幼常誤我!!”
亦讓身側的關興,神情滿是不可置信。
他從未見丞相如此失態過。
抑或者說,舉大漢上下,都無有人見丞相動怒過。
幼常誤了丞相?
難道是馬參軍有不妥之舉?
關興隱隱猜測着,有心想問之。卻又見丞相已然闔目屏息,滿臉皆洋溢着苦澀,便偷偷的嚥下了疑惑。
呼~~~~
不知過了多久,丞相吐出了一口濁氣。
臉龐上恚忿、悲憤、苦澀、不甘、悵然等等諸多情緒,皆隱藏去。
唯有,留下了一縷愧疚。
他想起來了,先帝劉備崩殂前,曾是如此叮囑:“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
但他卻以爲不然,不吝擢拔之,委於重任!
以至今日苦酒自釀。
“臣,愧對先帝託孤之重矣.......”
心中悄然閃過一句悲慼,丞相驟然睜開眼睛。
勃然起身,將並立於大纛側的金鈇鉞猛然拔起,遞給關興,音色皆厲,“安國,你執此鈇鉞,火速去知會陳將軍將輜重等物,盡交與高將軍。讓其立即領本部五千將士,輕裝趕赴蕭關道!六日之內,不至,當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