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自屬田畝耕耘養家小,而不附於他人,亦不苦於賦稅,孰人會拒絕?
如此一來,便可讓漢中郡的人口迅速豐盈,成爲日後隴右征戰的糧秣之地。
不過,“攤丁入畝”之法,乃是長久之計。
男十五方成丁,非二十年之功,無法見到人口滋長的盛況。
是故,鄭璞的短期見效之策,乃是其二:引民。
南中各郡,地處偏遠之地,大漢歷來對各部落首領推行“羈縻”政策,來維護地方安穩。
僅是讓各部落定期上貢物品,無有徵收賦稅。
亦會某種程度上,催生貴胄世襲、貧者累世爲奴僕的狀況。
且部落之間,常有互攻兼併之事。
而鄭璞諫言朝廷設“撫民使”,遣去南中各郡長期駐紮,招攬那些戰敗的部落抑或不想再爲“人下人”的蠻獠,遷徙來漢中或蜀地落戶。
且,以如今“茶馬古道”已然再通行,鄭璞亦諫言朝廷私下組建“國商”,攜帶蜀錦等貿易之物,去與永昌郡西南部不服王化的土蠻頭人交涉,換取土人男女奴僕而歸。
不管是充當鹽井鐵礦的勞力,還是編入戶籍爲國耕耘糧秣,皆可裨益一時。
自然,對於西北境外的白馬羌,亦然讓原先的白馬氐王楊霽,嘗試着去溝通無有“內附”的可能。
然,非是楊霽大父楊騰那般召胡入內,聚衆而居,養虎爲患。
乃是效仿對武都氐王符章之策,封首領顯赫官職,讓其直系血脈封侯得世代享富貴,而將其部衆打散入各郡縣安置。
或徵爲兵卒,或讓其務農桑,爲國裨益。
一番口感舌燥,鄭璞敘罷,便再度拱手,說道,“丞相,諸君,此乃我所思的‘益州固本’之策。如有細節不敘全之疏忽,還請不吝明我。”
“嗯,子瑾爲國裨益之心,可嘉!”
高居主位的丞相諸葛亮,笑顏潺潺,先是讚賞了鄭璞的用心,方目視與席衆人而謂之,“子瑾之謀,已然明示之。諸君若有疑慮,抑或覺得其中不妥之處,盡言之。今乃爲國定策,不必顧及其他,乃各抒己見,取求同存異耳!”
“諾!”
衆人得言,皆朗聲而應。
而羣下官職最高,且履歷最重的向朗,向着鄭璞微拱手,率先發問,“子瑾,我身爲相府長史,有理國家資財糧秣之責。是故,亦知今國庫已然不豐。若依着子瑾去口賦、算賦,改徵田畝稅之策;以及耗輜錢糧取民遷民,恐三五歲之內,國將無有資財可供北伐矣。不知子瑾可曾有思,將如何益補軍用之需?”
聞問,鄭璞拱手回了一禮,囅然而笑,“回長史,我自是有思過的。”
言罷,便向着丞相行禮,“丞相,璞竊以爲,我大漢三五歲之內,當以守境安民爲上,不可再兵出而伐。”
“哈哈哈~~~~~”
頓時,丞相撫掌大笑,欣慰而言,“子瑾之言,深得我心矣!”
微微作鼻音,丞相便將視線落在姜維身上,“伯約乃冀縣人,且胸有韜略。且來敘此緣由,無需顧忌。”
“諾!”
聞言,姜維垂首,恭敬作禮應聲。
且給與席衆人團團作禮,“在下才淺,姑妄言之,僅供諸君參詳。在下竊以爲,鄭參軍之意,乃是今隴右四塞之地,我軍難圖全耳。”
然,源於山川河流的走勢所塑造出來的地形,隴右亦有四塞險要之說。
南塞險要,乃是西漢水途經的祁山河谷。
只需扼守住祁山祁山河谷中的木門道、四門谷(董亭)、貓眼峽(後天水關),便可卻南來之敵。
東塞險要,便是蕭關道、隴關道以及渭水河谷。
如今東、南已然被大漢所佔據。
而北塞險要,乃是位於武威郡內,居祖歷縣內的鸇陰城塞渡口。
其地勢,東部與北部有屈吳山脈,隔斷來自河套平原的侵襲,且是祖歷河注入大河(黃河)之處,乃天然的險關。
至於西塞險要,位於金城郡內,乃是既可北渡河西四郡,又能西連河湟谷地的四望峽。【注2】
其峽谷,以放眼四望,皆目視於河而得名。
乃大河匯流之處,北有莊浪河注入,東有大河出峽流,西南有大河進峽,西北有湟水匯入大河。與鸇陰城塞類同,乃是地勢造就的天然險關。
隴右四塞險要,若能盡歸大漢所得,則可高枕無憂。
哪怕是逆魏十數萬大軍來襲,大漢僅需四塞各遣數千兵卒,留兩萬兵馬居天水郡作爲機動馳援,便可卻敵於外。
而姜維聲稱的,隴右四方險要如今不可圖,乃是大漢的騎卒太少了!
金城郡內的四望峽,尚可以步卒出隴西河首之地,從狄道沿着洮水走大河,北上而攻之。
然而如今,逆魏涼州刺史徐邈,已然遣大軍屯於金城。
大漢非一時可奪之也。
而鸇陰塞城,則是更加困難。
因其離天水冀縣,有數百里之遙!
其中,祖歷河乃是苦水河,人畜鳥獸皆不可飲。
且流域之內,乾旱異常,草木難生,是故也渺無人煙。
乃是天然的騎戰之地!
大漢若想攻之,須有精銳騎卒四五千,沿道鋪展警戒,方可護住糧道不被逆魏的騎卒襲擊。
而今大漢的騎卒,尚不能稱爲精銳,且爲數甚少。
無法護住糧道之下,亦然不能做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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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零陵先賢傳》記載,“漢末產子一歲則出口(賦)錢,民多不舉產。”】
【注2:四望峽,於明清時改稱爲“八盤峽”。因登山蹬道迂迴曲折,幾達八折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