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相府別署之時,鄭璞心中還在詫異着丞相的囑言。
江東使者乃何人,竟讓丞相言諸葛喬不好出面?
莫不是,孫權將諸葛恪遣來了吧?
嗯,諸葛瑾長子諸葛恪在江東名聲斐然,且自幼便備受孫權喜愛,謂曰:“藍田生玉,真不虛也。”
今稱帝后,乃讓諸葛恪領太子左輔,張休爲右弼,顧譚爲輔正,陳表爲翼正都尉。
將之當成下一代基業重臣之心,昭然若揭。
似是聽聞諸葛恪爲人有捷智,尤善言辭,如若果真是他前來,倒也需要費一番脣舌了。
步履緩緩而出的鄭璞,暗自思量着。
而一直恭候在府署外的扈從乞牙厝,徑自步來,遞過了一小片布帛,輕聲說道,“郎君,方纔諸葛郎君離去前,曾將此書與我代轉。”
伯松兄有事尋我?
該不是許久未見,便邀我與宴一番吧?
衝着扈從輕輕頷首,鄭璞接過布帛一看,卻發現上面僅一句,“鄭君如得閒暇,不妨去尋安國走動一二。”
安國兄有事尋我?
抑或者說,伯松兄今無閒暇,便勸我去尋安國兄與宴乎?
鄭璞微露喜容,接過扈從遞過來的馬繮繩,跨上馬背而歸去。
嗯,諸葛喬與關興素來交情莫逆,
共邀爲同樂,亦不足爲奇。
馬蹄緩緩,鄭璞正思量着要不要自身設宴,共邀在隴右熟稔之人同樂時,心中倏然一咯噔。
他隱隱猜到諸葛喬的意思了。
關興的父兄,皆亡於襄樊之戰!
如今孫權稱帝,恐他也是諫言不欲與孫吳再共盟者之一。
且他一直隨在丞相左右,勢必也知道朝臣與丞相對此事的態度及決斷。於父兄不共戴天之仇的忿恚下,雖不會因私廢公,但終究會心意難平。
難道今日他不在府署中.......
唉!
或許,伯松兄之意,乃是讓我去寬解安國兄一二吧?
思至此,鄭璞便拉住了馬繮繩,揮手讓其他隨從且先自歸。
自己僅帶着扈從乞牙厝,往關興所居之處而往。
益州豪族陸續分戶來漢中郡及隴右之前,許多朝廷僚佐早就以身作則,將新居定在了隴右。如關興去歲便在冀縣起宅屋與購置田畝產業,將庶子關彝及其母遷來安居。
且是打算待關彝年長成丁後,便讓他出繼亡兄關平血食獨立門戶。
此數日,關興以身體不適告休沐在家。
非是因丞相的決斷而惱怒置氣,而是一時之間心緒委實難平,不想署事時因私而署事不公允。
畢竟,能理解是一回事,但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得聞鄭璞突然來訪,他亦頗爲驚詫。
不告而訪,乃是失禮。
不過二人皆常在行伍之中,倒無需計較繁文縟節。
且鄭璞甫一歸冀縣,給丞相述表職責後自宅都不歸便前來,更顯二人情誼無需拘小節。
因戰事消耗頗多,大漢已再度禁令以糧食釀酒了。
衆人若是想貪一杯盞時光的悠然閒暇,便只能忍受此處羌氐部落用馬奶、羊奶所釀酒水的酸不溜秋。
“哈哈哈~~~~”
聞言,關興開懷大笑,“子瑾真乃妙人也!我已數月不知酒味矣!”
就是朗爽的笑聲,亦無法驅走流連在眉目間的那一縷黯然。
笑談數句,二人並肩入內。
沿於途,關興還囑咐僕從前去割肉備宴,卻是被鄭璞揮手而阻。
“安國兄不必勞煩。”
鄭璞笑顏潺潺,晃動着酒囊而謂之,“我歸來冀縣之事,隨從已去告知外兄,其必然侯我歸共食。我心思許久未見安國兄,便想來與兄共飲一番,此囊盡我便歸去了。”
“也罷,那我他日再邀子瑾共樂。”
頗爲灑脫,關興也不再堅持。
就是言罷了,眉目間便泛起一絲揶揄來,“不過,子瑾急着歸去,非與外兄共食吧?我似是聽聞,子瑾家中兄長尚所遣來隴右。”
是也,什邡桑園也分戶在隴右了。
只不過鄭家人丁不旺,分來的乃是鄭璞表兄盧晃那支,以桑園的織錦圖絲路利益。
亦將先前兄長鄭彥及阿母盧氏所提議的,耽誤了好久的納妾之事落實了:盧晃帶着家小及商隊徙居而來時,還將盧母物色好的小妾杜氏攜來。
反正此時納妾乃是以資財爲貸,又不需要三聘六禮什麼的。
此舉,還讓些許好事者茶餘飯後嚼舌。
因爲不知哪個無良者,竟將破了相的鄭璞私下謂爲“疤璞”,隱隱在軍中及巴蜀之地口口相傳着,讓鄭母及兄長鄭彥更加憂心。
畢竟,領軍征伐的鄭璞今已年二十有四了,卻依舊無有半點血骨。
“呵呵,安國兄莫謔笑於我。”
聞言,鄭璞面色微微一頓,不由苦笑連連,“我乃是得丞相囑咐,近期將在冀縣署事。亦想着趁此時機設一小宴,共邀安國兄及松柏兄等人同樂罷了。”
“哈哈~~~”
捋了捋長鬚,關興兀自挑着眉而謔,“人倫之禮,子瑾有何諱言邪?不過,子瑾有心設宴甚好,我屆時定會往赴!”
“如此最好。”
鄭璞頷首而笑,“待我定下時日,再遣人來知會安國兄。”
且行且笑,二人至庭院內小亭分主次落座。
就着久別之情,以及狄道戰事等等言笑晏晏,頻頻邀杯。
少時,二人手中偌大的皮革酒囊,皆見了底。
面色隱隱有些醉意的鄭璞,也終於圖窮匕見,對關興輕輕謂之,“得聞安國兄近日身體不適,不知是否心病乎?”
關興素有豪飲之名,常飲數石而不醉。
是故,半點醉意都無的他,聞言便微微斜首,似笑非笑,問道,“子瑾乃是受伯松之言而來的吧?”言罷,不等鄭璞出聲,又繼續說道,“子瑾不必多勸。我身爲朝廷僚佐,亦知以國事爲重。雖今對與孫吳再盟之事心有怏怏,然卻不會因私忿而誤國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