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八年,初春正月。
穿行於山巒中的馬鳴閣道,霧淞裝扮了漫山林木的瓊枝玉葉。
羣山起伏中,霧海、雪花和泛着薄冰的白水,時光如靜止般美好。順着被風雪覆蓋的閣道廊,此身被霧靄所瀰漫,尤如仙境。
鄭璞一行各自牽着戰馬,步履緩緩歸蜀地。
他受丞相諸葛亮所遣,引着燒當羌王芒中的貢使入朝覲見天子。
對,河首戰事於去歲冬十一月塵埃落定。
逆魏不出兵支援羌人首領唐泛,區區河關三縣攻下來不算難事。
當馬岱領着西涼鐵騎與狐忠引板楯蠻跨過大夏河,將唐泛主力悉數引出了枹罕縣,讓西海的燒當種羌尋到機會,從白石縣走土門關,一舉將唐泛的後路斷了。
進退失措無奈之下,只得退守河關縣。
然退保城池,原野上的麥田及牲畜則無法保全。
那些依附於他的小部落,見婦孺及牛羊皆被漢軍及燒當種羌所虜,且數番遣使求逆魏援軍不至,皆陷入絕望中。當馬岱困城一月後,聲稱僅誅首惡時,河關縣內各部羌人豪帥便爆發了內訌,提着唐泛的首級出城而降。
從秋七月下旬出兵,至十月中旬河首遍佈大漢旌旗,雙方几乎都是在對峙。
與其說大漢攻城略地,尚不如說是馬岱領軍掩護,讓隴西太守遊楚領吏民前來收割糧秣及掠奪牛羊的。
依着先前的協議,河首三縣兩萬餘戶、約十餘萬羌人皆被遷徙入漢中與武都郡編入戶籍。
壯者爲卒,羸者牧馬及屯田。
其中,馬岱挑選了千餘人補充西涼鐵騎。
而別領護羌校尉的姜維,亦終於有兵卒充實了護羌校營。加上他先前所募的義從騎,直屬兵力達到了三千人。
只不過,他不再任職虎步軍的將佐。
先屬的兩千虎步軍被丞相悉數轉給了,升遷爲行中參軍、領昭武中郎將的胡濟。
燒當羌王芒中新得三縣之地,爲了維護與大漢的絲路貿易,以及指望駐紮在大夏縣的高翔部能爲他抵禦魏軍來襲,便遣使上貢求封。
化外之民來求附,乃是大漢威加四海、順應天命的體現。
尤其是正值大漢厲兵秣馬光復舊都之際。
不管出於彰顯朝廷仁德,還是爲了給涼州其他羌胡部落“千金市骨”,丞相都不會吝嗇禮遇。
乃是主以兼領梁州別駕的射援爲主使,引護歸成都。
他年齒太高了,留在軍爭之地的隴右不太合適。且譙周已然可領梁州學宮祭酒之職,便讓他順勢歸去成都要老吧。
與燒當羌王芒中有過交集的鄭璞,自然便成爲了護送使者的人選之一。
反正如今逆魏無有出兵之意。
魏大將軍曹真爲了護關中與涼州的聯通,乃以夏侯霸爲將,領萬餘兵馬入清水河流域,已經與鮮卑乞伏部斷斷續續爆發了許多次衝突。
遊牧種族慣常的戰術,乃是能戰則戰,不能戰則暫避鋒芒而擾。
是故,短時日內,雙方是無法分出勝負的。
而無法讓涼州與關中的聯繫暢通無堵之前,逆魏亦不會出兵來攻大漢。
不過,得知逆魏大舉遷民入觀衆後,丞相亦有所調度。
既是維護郡縣黎庶安寧,亦是增強漢中的守備,讓逆魏無有可趁之機。
因拜戰馬交易所賜,一直困擾大漢的糧秣問題得以稍緩。
且江東糧秣乃是從永安入巴郡,逆着大江至墊江城,再走依潛水(南江)走米倉古道進入漢中南鄭縣。正好讓原駐在江州的後將軍袁綝,將士卒分批護送依次轉運。
而令鄭璞歸蜀地,尚有另一層思慮。
年二十有五的鄭璞,婚約佳期到了。
不管是否護燒當種羌使者,他皆要告假而歸,何不一舉兩得呢?
或許,是爲了激勵其他益州士人的效命之心吧,河首戰事結束後,丞相上表朝廷時,還爲鄭璞請功,讓他榮歸故里。
乃是錄前狄道大捷,以及促成燒當種羌來附之功。
官職不變,改關內侯爲德陽亭侯。
因天下紛擾多年的干係,虛封無有食邑的侯有許多。
如關內侯便多有無食邑者,且當年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魏武曹操,首創了號侯、關中侯等無有食邑的爵位以賞軍功。
地小民寡的大漢,同樣無有足夠的食邑封賞,便多有將封地畫在大漢所轄之地外。
如被封爲當陽亭侯的姜維,封地在吳國所轄的荊州南郡......
然而,鄭璞卻是實封。
德陽縣,在今梓潼郡內。最早於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分梓潼縣地置縣;後於安帝元初四年(公元117年)遷治於龍鳳場,將舊治地廢爲亭。
亦是說,僅此一項讓無數人羨慕不已了。
不可避免,在有些人的嫉妒下,“疤璞”的名號亦愈傳愈烈。
自然,對此鄭璞並不在意。
昔日魏夏侯惇尚且被朝野私謂爲“盲夏侯”呢!
爲國損容,對仕途又無有影響。
就是有些憤憤不平。
他終於知道,“疤璞”之號乃出於何處。
乃車騎將軍劉琰言談耳!
相傳,昔蕭關道之戰後,鄭璞因忠節死守而得軍中宿將所贊,且朝廷賜爵遷職,恩榮得顯。是時在漢中郡的劉琰得聞後,便嘆息了一聲:“時無英雄,馬謖如先帝所言不堪大用,乃使此子成名耳!”
時有心腹家僕在側,有意奉承,乃對曰:“此子傷容,疤臉示人,儀表不存,何以英雄與論之?”
劉琰得言,大悅。
乃頻頻以言謂所領士卒。
亦讓“疤璞”之號在軍中口口相傳。
此老匹夫,無功而居高位、無德而妄尊,尚不知收斂!
先前便多次以言毀於我,強聒不捨,我皆以其年老而不欲之爭。今又再度挑釁,如若不報之,世人皆以爲我軟弱好欺?
歸來於途時,鄭璞滿心皆是此念。
畢竟,婚事不需要操心。
一乃今大漢上下皆尚清簡,他哪怕是與大漢外戚的張家聯姻,也不會過於鋪張。
另一則是他阿母及阿舅在去歲年中時,便前往成都的小宅住下,悉心操辦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