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璞終於領軍到了苑川河流域。
比預想中的抵達時間,足足晚到了六七日。
那時因爲魏國騎兵陳列於外,頻頻窺測漢軍行軍時的可趁之機,讓鄭璞只得聚攏各部兵馬,護衛糧秣緩緩警戒而行。
有了這個時間差,讓魏國佈置的營地十分妥善。
以平坦地形無險可依託爲由,便將左右多個戍圍以兵營串聯起來,斜斜往後方收縮,至中央匯流時,便落下中軍大營。若是從蒼穹之上俯瞰,便會發現魏軍兵營聯合的構造,有些類同於可以最大化發揮強弩等兵種威力的巨大“雁行陣”。
且兩側的戍圍外,皆挖了許多陷坑以及壕溝等障礙,僅留着中軍前方土地完好。
那是留給自軍出擊的道路,也是誘敵軍來戰的死路。
以中軍牙旗作爲誘惑,讓敵方士卒對斬將奪旗的渴望下蜂擁而來,然後被兩側戍圍軍營以強弩悉數射殺。
而魏國的騎兵,則是屯在北面的牧苑,離此地約莫十餘里。
此距離正好可讓騎卒出擊後,還可以在戰馬緩慢加速中完成調整陣型。
無需作想便知道,這些騎兵的戰術,肯定是打算在漢魏兩軍鏖戰時,驟然奔襲來擊漢軍的側翼,讓漢軍進退失據。且若是漢軍退兵了,他們還可以倚仗着戰馬的機動性,先行趕至斷絕漢軍的歸路,讓中軍步卒的追擊贏得時間。
整體而言,夏侯儒此番佈置,算是攻守戒備。
自然,也不是無計可破。
至少對於鄭璞而言。
當漢軍趕至此處,張嶷與州泰等人忙碌以武鋼車、輜車構築防線修築軍營時,鄭璞與妻兄張苞便帶着扈從,驅馬前來觀看敵陣。
甫一至,張苞略略看了幾眼,就側頭而謂之,“子瑾,逆魏如此佈置,我軍不可強攻。”
話罷,略作躊躇,又低語加了句,“若是無法誘逆魏出戰,我軍寧願無功而返,亦不可強攻而讓士卒折損過多。”
“嗯,是不可強攻。”
輕輕頷首,鄭璞沒有回頭。
依舊以手扶額,遮住已然偏西的陽光刺眼,極目而眺。
張苞是唯一反對出兵來此的將領。
不僅是因爲敵衆我寡,更覺得此番出兵恐是徒勞無功。
再者,丞相諸葛亮的軍令是讓他們堅守平襄城,只要扼守隴右不失就是策應全局了,何必驅兵來此求戰呢?
以金城郡的易守難攻,漢軍想兵出得利,談何容易!
退一步而言,若是鄭璞覺得守備平襄城遊刃有餘,所領兵馬留在隴右無所事事,那別遣一兩部前往西平郡抑或者蕭關助戰便是。
何苦前來損傷自己的名聲呢?
對,名聲。
已然成爲姻親的張苞,更深層的考慮是顧及鄭璞的名聲。
鄭璞領軍從徵以來,未嘗敗績,已經是軍中士卒口口相傳裏的“常勝將軍”。
正值大漢上下一心北伐之際,有一位如此盛讚的將軍,對北伐極爲有利。不管是讓士卒們的士氣保持高昂,還是對涼州各羌胡部落的威懾。
但若是在此地無功而返,不就是將百戰不殆的名聲給毀了嘛........
只是如今事已然,張苞也不好多說什麼,僅是勸說鄭璞不可下令強攻,避免士卒死傷慘重而傷了大漢北伐的戰爭底蘊。
亦不免,嘆息了一聲,“唉,若是能逼迫逆魏夏侯儒出戰就好了。以我軍戰力,野外作戰倒不懼了他。”
“呵呵~~”
聞言,鄭璞回過頭來,看着這位無比雄壯的妻兄,輕笑捉掐打趣道,“文容兄如此作言,莫是覺得麾下兩百甲騎,皆可以一當十乎?”
“那是自然!”
提及了自身麾下騎卒,張苞頓時神采飛揚,豪情大發的說道,“若是子瑾能讓彼逆魏夏侯儒出來野戰,且創造衝陣時機,我麾下甲騎驅殺逆魏兩三千步卒不在話下!”
“軍中無戲言!”
鄭璞笑顏更盛,繼續調侃道,“文容兄可莫作壯言,讓我信以爲真而調度有誤。”
亦讓張苞聞言便一眼橫撇而至。
語氣也怫然不悅,“子瑾何出此言邪?我從軍而徵亦不少年了,安能不知軍爭非兒戲?再者,我麾下甲騎,乃是朝廷耗費巨資打造方成軍,若是不能以一當十,索性取消建制罷了!何必留着徒然耗費軍輜?”
呃.........
的確,張苞所督領的甲騎,耗費朝廷資財甚巨。
每一位騎卒,都要被配備死匹戰馬。
披着馬愷衝陣那匹,乃千金不易的良駒,只有在訓練及臨戰之時方可騎乘。
另一匹乃是副馬,資質稍遜於衝陣主坐騎,也是騎卒日常騎乘的,充當主騎臨陣時有傷病或戰傷了的備用馬。
其餘兩匹這是馱馬,負責託運馬愷與騎卒的重甲以及軍械等物。
按照普通的換算,一名普通的輕騎卒,所耗的資財相當於十個步卒;而單單以戰馬論,一名甲騎就相當於訓練三四名輕騎所損耗的資財了。
且尚不計算甲冑的損耗。
衝陣的甲騎,人馬皆須披重甲,長矛戰刀等一應俱全。
以戰馬龐大的身軀,鍛造馬鎧所需的精鐵,就比鄭璞麾下五百重步卒更多了。
這也是爲何,丞相諸葛亮決定打造大漢甲騎至今將近三年了,才堪堪擁有兩百騎的緣由。不僅是騎卒千挑萬選、寧缺毋濫,更是因爲大漢的財政委實有限,只能徐徐而圖。
自然,耗費資財如此之巨打造出來的甲騎,作爲督領的張苞,若是連衝陣時都無有以一當十的信心,索性上書求退位讓賢了吧。
免得有辱他先父的威名。
這些鄭璞自是知道的。
故意以言激之,正是想讓他能放手一搏。
莫要再以此戰難取勝而憂心仲仲,覺得自身那兩百甲騎平白臨陣折損。
“壯哉!”
拊掌而贊,鄭璞大笑,“世人皆謂文容兄有外舅之風,今日正當此謂也!嗯,既然文容兄如此篤定,那我便讓兄所督的甲騎在此揚威吧!”
嗯?
聞言,張苞先是笑顏潺潺,繼而又愕然。
愣了少許,便催聲發問,“子瑾有法子,將那逆魏夏侯儒逼迫出來野戰乎?”
“法子自是有的,只是沒有十足把握。”
頷首而答,鄭璞撥轉馬頭,緩緩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