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詣扯了扯嘴角，伸手不打笑臉人，罵人都不好罵。
週數手上捻着半塊饅頭，碾成細碎，往桶裏撒，然而桶裏的螃蟹卻並不怎麼熱情，饅頭碎在水面上漂了半天，也沒見它們去喫一口：“你們爹醒了，來，問個早。”
江詣忍無可忍：“……我沒承認過。”
“嗯？”週數看起來天真又疑惑，“承認什麼？”
沒承認過那三隻螃蟹是他兒子……江詣說不出口，而且他爲什麼一定要說出這樣的話。
江詣：“別裝。”
週數兩手一撇，行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昨天那一通，雖然林淼緊張得要死，但江詣並不怕，在有校規法紀的上限下，硬碰硬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事，相反，像週數這種軟海綿，都不用你動手，他自己就軟回去了，一拳打在棉花上，最他媽窩火。
但是江詣今天不想跟他計較這個，甚至壓根不想面對週數，昨天夜裏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把羞恥放在炭火上烤，不光如此，它們還時不時炸起幾個星火，提醒着你它們的存在。
江詣幾乎是逃走的，他自己沒覺得跟平時有什麼區別，週數倒是憋着笑。
江詣快躲進衛生間的時候，聽見週數叫他：“喂，江詣。”
江詣並不想理他。
但週數是誰啊！
週數：“昨天的說過的話你還記得的吧？”
江詣腳步剎住，懸在脖子上的利刃終於還是要落下了，劊子手笑笑在他耳邊提醒：“記得的吧？”
江詣背對着他：“不記得。”
“哦。”週數似乎信了，他點點頭，三隻螃蟹，半塊饅頭都喫不完〔主要是不想喫〕，他拍了拍手掌上留下的饅頭屑，單手扶着膝蓋起身。
他站在那，低垂着眼睫，看着自己舒展開的右手手掌，感嘆道：“那我算是白給人牽了。”
江詣臉上騰的一下燒了起來。
那些刻意避免想起來，堆到了腦子角落裏還要蓋上厚厚幾層稻草用來遮掩的玩意，在某些人一句輕飄飄的話語下，一下子，全部點燃了。
週數的聲音仍在身後響起，努力的爲他臉上這陣火添柴加火：“本來我只是想把人拉回來，誰曉得有些人啊，他就是仗着自己喝了酒就不記得了。”
聲音越來越近：“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拉着手呢，手指吧，就這麼穿過我的手指，然後握在一起……”
“砰——！！”
週數的聲音被重重摔門聲蓋過，衛生間的玻璃門剛經歷了一場暴虐，合上了都還在顫顫巍巍，這一門裏外，明明都已經沒有人說話了，可剛纔那句“握在了一起”好像還在這屋裏迴盪。
週數捂着嘴，笑彎了腰：“要不要這麼害羞。”
“怎麼了？”
剛纔那一下摔得太重，在周家這樣的老房子裏，跟製造了一場地震沒什麼區別，饒是周得光這種睡得鼾聲如雷的人都給震醒了，一下醒來，還以爲出了大事，開門一看，只有自己兒子杵在那，完全沒事，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週數轉過臉，對着他的父親揚起了一個笑：“沒什麼，早安。”
周得光眼皮子瞬間耷拉下來，很明顯，老直男對這種早安晚安偶哈腰，扣你菊哇，沒有半點興趣，回頭就把門給關上了。
他那邊門剛關上，袁梅梅就回來了，她一手提着兩袋從外面買來的早點，一手先小心翼翼的把鑰匙放進口袋，再把門帶上：“小數，就醒了呀。”
週數還是那句：“阿姨，早安。”
“早早早。”袁梅梅可比周得光上道多了，“正好可以喫早餐了，我聽樓上的陳姐說，菜市場那家的豆腐花特好喫。”
她換了拖鞋，拎着東西走了過來，從門口忙活到了餐桌前，又去了廚房，拿了碗碟回來，像一個女主人一樣，把剛剛打包回來，還熱乎着的豆腐花從塑料袋裏倒進了大碗裏，四五袋，全部倒進了一個碗裏。
週數看着那一大碗大塊大塊的豆腐花，不得不承認，有袁梅梅在，這個屋子裏的確更有一個家的感覺，畢竟週數活到這麼多，無論是周得光還是姚雲，沒有一個人把豆腐花裝進過一個碗裏。
週數第一次，真心笑了一下，這一笑，正好碰上袁梅梅擡頭，兩個人目光這麼撞上，一個笑了也不羞恥，另一個可能是氣氛正好，也少了幾分刻意的討好，她道：“小時候經常去喫吧？”
週數：“嗯。”
袁梅梅：“我去拿點蜂蜜，澆點蜂蜜，好喫，對了，小數，小詣醒了嗎？”
週數數好了筷子和調羹：“嗯，在廁所。”
袁梅梅：“好好，那我把你爸也叫起來，正好喫早餐了。”
等袁梅梅把周得光拎出來，江詣還沒從衛生間裏出來，時間久到袁梅梅都覺得有些奇怪了，她叫了兩聲：“小詣……”
“你們先喫。”袁梅梅覺得奇怪，把筷子布好後，就起了身，往衛生間走去，“小詣，喫飯了，好了沒啊？”
“好了。”周得光隨手拿起一個肉包子，“至於麼，小孩子上個廁所你也一直催。”
“你又不懂！”袁梅梅回頭瞪了他一眼，再想叫江詣，廁所門已經開了，她的兒子毫髮無損的站在她面前，袁梅梅才鬆了口氣，“沒事就好，怎麼不應媽媽一句，我還以爲你又……”
“沒事。”江詣打斷。
袁梅梅愣了一下，也沒再說什麼，跟在兒子身後往餐桌這邊走來。
江詣走過來，拉開椅子，一坐下正好就對上週數的臉，對方雙眼一彎，笑眯眯的看着他，好像在說——呦，捨得出來了啊。
江詣別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