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頭髮稀疏，面容憔悴的老者坐在自動輪椅上，他穿着一件棉質的條紋病號服，手腕上還戴着病人特有的藍色手帶，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牧守仁。
他神色悲慟，渾濁的眼睛裏寫滿恨意，如果不是因爲不能行走，所有的人都認爲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撲到臺上，與他憤恨的人同歸於盡。
這時，秦姝和牧羨之也飛快地進來，看到這一幕，兩人都呆怔了。
這位老人是怎麼進來的，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
但可以肯定，一定是不是從前門進來的，因爲他們一直就守在那裏，絕對不可能錯過這樣一個坐着輪椅的老者。
“他是誰？”
秦姝感覺到現場的氣氛，不安地問旁邊的牧羨之。
牧羨之眸色變得深邃，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漠然，秦姝明白，這個人的身份一定很特別，特別到，能讓牧晉鄴和牧羨之這樣兩個強大的人都同時無言相對。
“我的大伯，牧守仁！”
“大哥，你好了！你沒事了，太好了，這麼多年我想盡辦法，聘請全國各地的名醫，只爲盼着這一天！”
牧晉鄴喜極而泣，從座位上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伸出長臂，抱住了牧守仁。
牧守仁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一如進來時的悲慟。
“你真的是在盼我回來？”
“是，我一直盼着你回來，希望我們兄弟兩還有機會並肩站在一起，成爲海城最矚目的人，你還記得這個約定嗎？”
“記得，我還記得你曾說過，願意成爲我的左膀右臂，永遠支持我。”
牧守仁的表情，讓秦姝和牧羨之都感覺不對，從他臉上看不到任何久別重逢，大病初癒的欣喜，反而神色冷厲，彷彿如冬天寒風肅殺，讓人看到就不由想避開。
難道，他是回來興師問罪的？
秦姝先想到了牧羨風，畢竟，牧守仁是牧羨風的親爹，不管分別多少年，這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場壽宴恐怕要成爲牧守仁爭奪利益的最有效的場合了。
秦姝的眸光下意識地梭巡，牧辰果然是在人羣裏，他眸光淡然，靜靜地看着發生的一切，秦姝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牧羨之顯然也意識到了，但這時候他出面，恐怕會知得其反，只會讓牧守仁觸景生情，更加牴觸和厭惡。
秦姝會意，落落大方地走到牧守仁身邊，半蹲在扶手旁，很親切地說，“大伯，歡迎你回來！我推您去房間裏，這裏太吵了，沒辦法好好談話的。我們都會陪着您，老爺子也會去！”
“你是誰？”
牧守仁麻木的眼神緩緩地移到秦姝身上，打量一番，似乎還是認不出來，秦姝正要做自我介紹，就聽到牧守仁不爲傷感地說，“哦，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牧晉鄴的兒媳婦，這段時間新聞播了不少，我老眼昏花，沒記住你的長相！你……很能幹啊！”
她看了一眼牧晉鄴，轉頭又對牧守仁笑道，“大伯，就讓我跟羨之推您進房間吧，我們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
牧晉鄴明白過來了，秦姝真的是一個心思玲瓏剔透的女孩子，他遠遠地看了一眼牧羨之，心裏嘆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如果今天大哥回來，真的是來興師問罪的。
那他也只能直接面對，如果躲躲閃閃，反而會讓大哥覺得不夠光明磊落。
“不必！”牧守仁冷冷說了一句，他擡起手，阻止了秦姝推輪椅的動作。
在場所有的人，都有些緊張起來，本來是一場熱鬧喜應的壽宴，現在看起來，好像事情更復雜了。
牧晉鄴還是一如既往的謙和姿態，彎着腰，看着眼前這個頭髮花白，滿是皺紋的哥哥，輕聲說，“那就請哥哥上座吧！身體允許的話，也來喝一杯，我們好好地說說話。”
“我今天來這裏，不是爲了給你祝壽來的。”
“哥哥如果有什麼話，可以直說，不管是什麼要求，我都會盡力答應你！”
“這是我的家業！你現在佔有的是我的家業！這些，都是當年父親留給我的遺產，你要捫心自問，你到底是怎麼樣才享有今天的尊貴和權利的。”
牧守仁有些激動，皮膚鬆弛的頸部因爲情緒激動而緊繃，每一個字，好像都是從心底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說得又緩慢，又沉重。
看着牧晉鄴的眸子裏，除了憤怒，還有恨意。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的人都輕聲唏噓，牧家的劫難剛過，沒想到又回來一個爭奪家業的，這實在讓人糟心。
“當年牧家是什麼光景，現在又是什麼光景，沒有老爺子的辛苦努力，牧氏哪裏會有現在的成績？”
“是啊，這好比你當年無力餵養牛崽子，別人辛辛苦苦割草喂料養大了，他突然又回來認領，這算怎麼一回事？”
人們心中的天平，是傾斜在老爺子這邊的，這讓秦姝和牧羨之都微微鬆了一口氣，但看着牧守仁瞪着老爺子的表情，兩人都愣在原地。
他們是晚輩，牧守仁和牧晉鄴的事情是老一輩的事情，他們插手，反而會越攪越渾。
牧晉鄴嘆息一聲，環視在場所有人一眼，聲音平靜無波，“不錯，當年，我的父親的確是把牧氏集團的決策權交給了我大哥，這件事情，當時大家盡人皆知。後來，大哥出車禍不能再經營牧氏集團，父親又把牧氏交給了我，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平心而論，這不能算佔……至於，我享受的尊貴和權利，是我用自己的血汗打拼，用我的人格信譽擔保奮鬥出來的，我無愧於心。”
老爺子的回答，不卑不亢，所有的人都在暗暗喝彩。
應對如流，從容不迫，不管對方有天大的委屈和憤怒，在這樣的回答面前，恐怕都得矮小三分，牧守仁面部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連放在輪椅上的手都開始劇烈抖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