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自歡 >73.073
    旁邊的女人驚叫一聲, 七刀反應極快,就地一滾,躲開了那一刀。

    他前兩天就察覺那個女人看他的眼神兒不太對了,一直心存警惕。他從小到大,都是在這樣的警惕中活着, 從沒放鬆過。

    他娘死在黑松山上,他們逃到新地方, 立起新的山寨之後, 新抓來的女人都關在一個地方。他其實沒去看過她們。他不願意看到那些和他娘一樣命運的女人。

    但他總被男人們支使着幹活,在寨子裏跑來跑去, 保不齊女人們看見過他。

    那個女人咬牙切齒,神情淒厲, 宛如瘋了一般。一擊不中,她唰唰連砍了好幾刀,毫無章法, 卻勢如瘋魔。

    七刀其實學過幾招,不是正經武功,都是些陰損下三路的招式。但論起傷人,比正經武功還管用。然而七刀不敢用。

    他心知竹生雖不殺他, 在她的心目中, 他的地位肯定是比不上這些女人的。她爲了這些女人, 隻身一人闖進山寨, 把寨子都燒成了灰燼。而且他隱隱有感覺, 竹生一直在等一個可以殺他的理由。他是絕不能給她這個理由的

    他衣衫裏藏着匕首, 也不敢用。只得東滾西躲,閃避得好不狼狽。

    “當”的一聲,女人的刀被刀鞘架住。

    綠刃的刀鞘。

    竹生擋在了七刀的身前,比起來,她只比他高一頭。但七刀此時滾在地上,就感覺她格外的高大。

    “他是他們的人”女人尖叫,“他跟他們是一夥的”

    “我知道。”竹生說。

    “你知道”女人胸脯起伏,喘着氣,盯着竹生道,“那你爲什麼不殺了他”

    “他還是孩子。”竹生道,“我給他一次從新做人的機會。”

    女人尖叫:“你爲什麼要給他機會他是盜匪同夥”

    此話一出,不分男女,衆人看七刀的眼神兒都不對了。

    竹生言簡意賅的重複:“因爲他還是孩子。”

    “憑什麼”女人大喊,“那誰給我們機會誰給我相公機會我們好好的種地,本分做人他們來了殺了我相公殺了我公婆殺了我小叔燒了我的家日日糟蹋我誰來給我機會”

    竹生看着她道:“你若曾親眼見過他爲惡,可以告訴我,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他。”

    七刀仰頭看着竹生的背影,那窈窕身影在他眼中,像一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的手指摳進了泥土裏。

    女人大聲道:“我見過他給那些人提水他還管他們叫爹”

    竹生道:“這不是爲惡,不足以讓我殺他。還有嗎”

    女人聲音尖利:“他是個小土匪這還不夠嗎”

    “不夠。”竹生道。“他沒法選擇出身。他的母親和你一樣是搶來的女人,他就出生在土匪窩,這不是他能選擇的。”

    “他就不該出生他就該去死”女人尖叫,“他的娘爲什麼要生出他來她就該掐死他她下賤她給那些人生孩子她”

    七刀發出一聲怒吼爬起來一頭撞向那個女人胸口

    女人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後趔趄倒去。

    “打死你”七刀壓在她身上,大吼着揮拳。

    衆人驚呼。

    但他沒打到那個女人。竹生拽着他衣領,就給他拖了回來。七刀被一股大力向後拖着,身不由己,雙腳猶自亂踢,想踢死那個女人。

    “打死你我打死你”他惡狠狠的叫着,眼睛通紅。

    女人的小腿捱了一腳,她大聲痛叫,喊道:“你看你們看他要殺我”

    竹生拽住七刀的領子,看着那女人,道:“那是因爲,你侮辱了一個和你有同樣經歷,比你更可憐的女人。你還活着,她已經死了。”

    她掃視一圈,對那些女人道:“你們有誰看到過他作惡,可以告訴我。”

    女人中有一個,微微動了動脣,卻什麼也沒說。

    這麼一鬧,她也想起來她也見過七刀。一個男人指派他幹些粗重的活,他沒幹好,被男人一腳踢飛出去。臉先着地,鼻血嘩嘩流進嘴裏,還笑着謝那“爹”腳下留情。

    “如果有,可以隨時告訴我。”竹生道,“如果沒有,我不會殺他。也不會讓別人在我面前殺他。”

    她說完,拽着七刀的領子走了。留下那女人,在衆人低聲的安慰中,怨恨的看着她的背影。

    七刀比她矮一頭,被她提着領子,完全身不由己,形容十分狼狽。

    竹生拖着他進了樹林,遠離衆人,放開了他的脖領子。七刀眼睛猶自通紅,胸口還起伏未平。

    “你親爹是誰”她問他。

    七刀先不解,後乍然背後生寒他發熱的腦袋陡然便冷靜了下來。

    “不知道”他後背生出冷汗,“他們都睡我娘誰也不知道我是誰的種我管他們都叫爹,他們會笑,我就能少挨點打”

    他詛咒說:“他們害死了我娘他們都該死”

    竹生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問:“殺過人嗎”

    七刀立即道:“沒有”

    竹生只看着他,不說話。她的手握住了刀柄。

    七刀牙關打戰,承認:“殺過。”

    “踢死了我孃的那個人,他喝醉了,我用枕頭壓在他臉上,然後坐在枕頭上,把他壓死了。”他說,“然後我把他嘔吐的髒東西都塞回到他嘴巴鼻子裏,他們就都以爲他是被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堵死的。這樣的情況,以前寨子裏就有過。誰也沒疑心我”

    竹生問:“什麼時候的事”

    七刀道:“兩年前。”

    兩年前,他七歲,靠臂力不足以讓一個成年男人窒息,還得加上體重。

    這是一匹真正的小狼崽子,野生的。

    竹生一直看着他不說話。

    七刀兩股戰戰,冷汗直流。

    過了許久,才聽她道:“離那些女人遠一點。”然後,她轉身離去。

    七刀站在那裏,渾身猶如虛脫。

    他其實甚至不記得生他的那個女人的臉長什麼樣子了。他不想忘記,可那時他還小,記憶就是無論如何都留不住。仇人日日相見,所以不會忘記。可一覺睡醒,那個女人的臉就淡去了。

    他對她的記憶就只只記得,男人們拿他取樂,把他圍在中間當成球踢。他回到小屋裏,渾身都疼。那個女人把他摟在懷裏,她的眼淚落在他的傷口上,殺得疼。可她的懷抱,又軟又暖。

    他短短的九年的人生記憶中,只有那麼一點點柔軟。所以當他向那女人揮拳的短短片刻,他的確是不怕死的。

    只是他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勇敢無畏,當他冷靜下來之後,面對那個怪物一般的少女,死亡的恐懼攫住了他。他就差指天咒地的告訴她,他和她之間真的沒有殺父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