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煉陽峯,綠刃於她,猶如博古架上的一件擺設。她雖深愛,卻沒有用武之地。直到到了這裏,綠刃纔開始真正發揮出它的使用價值。
每當綠刃被她握在手裏, 又見了一次血,她和它之間, 便又有了一層更深的相互理解。
她很想再更深入的去理解它, 奈何她和它之間,總有一層隔閡。她知道, 那是衝昕的神識。綠刃是衝昕煉化,就如同灰灰被衝昕馴服一般。這讓她心生不甘, 卻無可奈何。因爲煉化,除了神識,還需要靈力。
除非有一天, 她有了靈力,能獨自煉化綠刃,徹底消除衝昕留下的神識,否則她和綠刃之間, 就只能一直隔着一個衝昕。
“倉啷”一聲, 竹生將綠刃收還入鞘。她盤膝趺坐, 入靜自觀。
祖竅裏, 灰灰的狼形圖騰還在, 已經完全暗了, 看起來像斷了電的霓虹燈,也早就感受不到任何灰灰的意識。但,的確還在。大約灰灰的確就如他所說的,留着這個契約,權作個念想。
現在祖竅裏能發光的,是狐狸給她的功法。她把手伸入那團光中,功法便化作卷軸展開。
每一次,她都會先讚歎一下那字跡。遒勁有力,氣勢磅礴。若是寫在紙上,那鋒芒肯定已經力透紙背了。
從第一個字開始,她嘴脣微動,開始默讀。她已經默讀了許多許多遍,差不多可以背下來了。然而想要完全理解,卻還是太難。很多東西雲山霧繞的,簡直不知所云。
竹生不知道這是因爲她沒有古文功底,還是因爲妖道有別於人修的道法。如果是後者,她沒有辦法。如果是前者很幸運,她遇到了範大先生。
她在這裏本來也就沒有必須要去的地方和一定要做的事。無論範大先生想去哪裏,她都可以跟着。她和他之間現在是一種互惠互利的相處模式,他爲她解讀功法,她護衛他和他的人安全。
過了片刻,她退出入靜狀態,在桌上鋪開紙筆,慢慢的將那功法默寫出來。範大先生說,不通讀全文,恐解讀有偏差。這是有道理的。
也無所謂泄密。這個妖族功法,狐狸說,須得像他們妖族一樣無靈竅卻有神識。她這個完全符合條件的人都尚且無法開始修煉,這裏的凡人就是拿到這功法,也毫無意義。
想到那隻狐狸竹生的內心平靜無波。如果不具有報仇的能力,還要反覆的把那仇恨拿出來咀嚼,遲早會讓自己瘋狂。她不想學晴娘。
廂房裏有了響動,竹生神識掃過去,阿城醒過來了,正在齜牙咧嘴的呼痛。
那時候揹着他先生,拖着條斷腿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爬,沒看見他喊痛。竹生忍不住嘴角勾起。
這鄉下富戶少爺出身的男孩子,資質不高,起碼看起來就沒有翎娘頭腦聰慧,身子板看着也普通,習武也大約不會有大成。
但竹生一直挺喜歡他。從看到他在地上爬行,哭得眼淚鼻涕卻依然不肯放下已經差不多要死了的範先生的時候,她就喜歡這個孩子。
她暫時擱筆,起身倒了杯茶。將之前剩下的回春丹的渣渣捏碎成粉末混了進去,晃了兩晃。
阿城當然不知道竹生喜歡他。
他就沒跟竹生說過幾句話。不,實際上是竹生就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他內心裏對竹生很是敬畏,也非常感激。雖然他爹孃妹妹都死了,但這是盜匪的責任。沒有竹生,很可能他也要追着爹孃妹妹一起去了。
幸好那時,竹生出現了。她餵給他和先生不知道什麼神奇的藥。先生就差最後一口氣了,居然就活了過來。他呢,他就沒見過腿骨斷了的人,才一兩天就可以下地行走的。雖然他瘸了,但那是因爲當時太過急迫,沒有時間正骨,斷骨長歪了的緣故。
只是沒想到,那讓人敬畏的可怕小姑娘,會眼睛也不眨的直接用刀鞘敲斷他的腿
媽呀他就是再尊敬她感激她,都差點要罵娘。後來後頸一麻,他就眼前一黑,直接昏過去了。醒過來,翎娘和七刀在身邊照顧他。聽他們說,竹生姑娘一手刀劈在他後頸,把他打昏了。
他是該感激她呢,還是該感激她呢,還是該感激她呢
啊還是好想罵娘啊
疼死個人啦
腦袋裏正用些十分不敬的詞彙問候竹生,竹生端着個茶杯,推門而入。阿城頓時寒毛直豎
那可怕的小姑娘一臉冷漠,將一杯水舉到他面前,命令他道:“把這個喝了。”
就是毒藥也得喝阿城毫不猶豫的接過來咕咚咕咚就灌下去了。熟悉的感覺出現了,疼痛很快就消退了,斷骨處開始癢。就像那天一樣。
阿城盯着那空空的茶杯,擡眼看了竹生一眼。
竹生眉峯微挑。阿城趕緊移開視線,道:“多謝。”
竹生頷首,道:“好好休息,不要亂動。我們會在這邊多待幾天,你正好養傷。”
竹生還是第一次跟阿城說這麼多的話,這麼長的句子,阿城頓時受寵若驚,小雞啄米般的點頭:“好,好的”
阿城不過才十七歲,圓圓臉龐,眉目端正,面相憨厚,面對她好像總是很緊張的樣子。竹生老阿姨心態,覺得他可愛,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想起來,自己這身體,纔不過十三歲的樣子。
頓時微感尷尬,收了手,轉頭對七刀道:“他不方便,你照顧一下他。”
七刀立刻應是。
面對七刀,竹生的情緒就要淡漠得多了。
範大先生對七刀說,她是女人,所以必然會厭惡那些對女人施暴的男人。範大先生不知道,竹生不僅僅是女人,還是個和那些女人一樣有過不堪遭遇的女人。
她可以控制住自己不遷怒,不濫殺。但是想讓她如喜歡阿城那樣喜歡七刀,她沒那種聖母屬性。
她又問翎娘:“先生呢”
翎娘道:“還沒回呢。”
竹生帶着七刀出門,範大先生也帶着幾個人出門了。那幾個人倒是先回來了,採買了些米糧和日用品。天色都要徹底黑了,範大先生卻還沒回來。
竹生便點點頭,回房間去了。
她走的淡然,可苦了阿城。
可怕少女眼神詭異的拍他的頭頂是什麼意思是想暗示他什麼嗎有什麼事是不能明說的嗎阿城快把腦袋都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