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火把的村民面面相覷,男人們腳步匆忙的追過去,女人們則咬牙抱緊了孩子, 匆匆跟上。
在沒有竹生的情況下,四人對十數人, 範深他們雖都受了傷, 卻贏了。
經此一戰,阿城才終於對自己的戰力有了些真實的感覺。他似乎真的已經不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了。在沒有竹生站在背後, 武力震懾的情況下,他亦可以以一敵多。
就是翎娘, 都殺了人。
這種情況下男人見到女人,很少會一照面就揮刀的。更何況翎娘是個正在花季的美貌小娘。那些士兵縱然看到了她手裏短短的匕首,依然上來就來拉扯她的手臂。他們並不覺得一個女人和一把匕首能將他們怎麼樣。
可那個年輕女子雖然被捉住了手臂, 卻並沒有驚叫着鬆開匕首。她手腕一翻,那匕首便在捉住她手臂的那人小臂上抹了一刀。那人還沒反應過來,翎娘已經鬆開了匕首,換另一隻手接住, 又順勢在那人肋下一抹等那人終於反應過來, 身上已多了四處傷口, 每一處都是重要血管, 鮮血汩汩的涌出。
那士兵當然知道血流得多了會死, 但他想不通爲何這女子手腕動幾下, 他便會流出如此多的血。他驚惶的放開她,試圖捂住鮮血噴涌的傷口,卻被那女子的匕首,抹過了咽喉。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片刻間,他直到倒下,都沒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明明,是個弱女子而已。
最後那些一照面不分青紅皁白就殺過來的士兵都死了。範深他們,卻也折了一個人。
折了七刀。
竹生身影如鬼魅般的出現的時候,七刀正躺在範深的腿上,翎娘臉上掛着淚,用割下來的裙幅使勁的按住他肩上一道猙獰的傷口,企圖止住血。
可那傷口太深,血汩汩的流。阿城倒在上面的金瘡藥粉一下子就被沖掉了。七刀雙目緊閉,臉已經白如金紙,氣息弱得時斷時續。阿城在一旁已經慌得失了分寸。
乍見到突然出現的竹生,他大喜過望,連連叫道:“竹生竹生”喜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是翎娘,焦急的道:“竹生你快救救七刀快救救他”
翎娘一直都是隊伍裏對七刀最排斥的那個人。在一起旅行了這許久,翎娘都一直對七刀愛答不理,十分冷淡。
七刀知道翎孃的遭遇,他敢撩撥阿城,不懂的事敢向範深發問,卻從來不來主動招惹翎娘。一路倒也相安無事。
竹生無暇過問是發生了什麼,讓翎娘對七刀態度發生了這樣的改變。她衝過去,看了眼七刀的傷,便立刻喂他服下了小半顆回春丹。翎娘就眼睜睜的看着七刀白如金紙的臉色,慢慢轉成紅潤。她和範深都目露震驚。
只有經歷過兩次的阿城,長長的吁了口氣。
七刀睫毛抖動一下,緩緩睜開。剛剛逃脫了死神的掌心,他的眼神還有些迷茫。昏黃跳動的火光中,這個半大孩子看到竹生年輕美麗的面孔,那面孔和他記憶中的一個人重疊了。他的嘴脣微微動了動,微不可聞的道:“娘”
阿城站在一旁,並沒有聽到。
但抱着他的範深,扶着他的翎娘和半跪在地上低頭察看他傷勢的竹生,都聽到了。他們都沉默了一瞬。
但他們都知道,這個男孩精明狡詐、心思深沉,臉皮的厚度更是非同一般。除了阿城,不說竹生和翎娘,便是寬厚如範深,都從未真正將七刀當做孩子來看待。
但此時,七刀躺在範深懷中,身體矮小精瘦,看起來的的確確還是個孩子。
翎娘內心的感受,複雜難言。
“醒醒”竹生不客氣的拍拍七刀的臉,“我是誰知道我是誰嗎”
七刀迷惑了一瞬,腦筋清醒了過來,睜大眼睛:“竹生”他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怎樣。
但他很快又高興起來,他抓住範深的手臂試圖擡起身體,興奮的道:“我一個人殺了五個先生和翎娘都沒事”
“他是爲我擋的刀。”範深平靜的道。
竹生沉默了一下,道:“你很好。”
她難得誇獎七刀,七刀興奮的臉頰發紅,兩眼發亮。他失血過多,猛擡了下身子,就頭有些暈,靠在了範深的懷裏。肩頭傷口深處的肉已經長合,外層的皮肉仍然翻咧開,看着甚是猙獰可怖。他卻咧着嘴,一直在笑。
阿城身上幾處傷口,也在流着血,他卻看着活過來的七刀傻笑。俄頃,忽然橫刀,警惕的喊:“什麼人”
範深扶住七刀。竹生和翎娘回頭望去。
打着火把的村民追了過來。他們見到竹生無事,才放下一顆心,大聲道:“姑娘你沒事吧”
竹生站起來,道:“沒事。”看了看地上的屍首,問:“這些人跟那些人是不是一夥的”
有兩個村民舉着火把彎腰查看,確認道:“是他們是一夥的”
翎娘道:“好好的,這些人突然衝過來,什麼都不說,就要殺人。”
竹生皺眉:“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些人服飾相同,行動間聽從號令,進退有度,不像是一般的匪人。
範深微微嘆氣。竹生看向他,他卻沒說話。
卻是那些村民中的長者,神情悲愴,道:“他們是官兵啊。”
竹生注視着那老者,沉默的眸子中,眼神冰冷。
有人開始哭。引得更多人哭。
若那些人是土匪,他們還能自豪於勇敢的反抗和擊殺。可那些人是官兵,正正經經喫皇糧的官兵,村民們把他們全殺了,百多人。其中還有個被稱作“將軍”的。
然後會怎樣呢會被更多的官兵報復嗎會被認作謀反通敵嗎還會有活路嗎事後的恐懼,比事發時來得更強烈。許多人眼神空洞,望着火堆發呆。
七刀被安置到車上休息。範深和村中長者交談了許久後,來到竹生身邊。
竹生望着他,她的眸子在被火光映着,像有火焰在跳動。
“怎麼回事”她問。
範深輕嘆:“不過殺良冒功而已。”他給她解釋了這四個字掩蓋下的殘忍和卑鄙。
這件事最讓人寒心之處在於,這些人不像那個自封的“天佑大將軍”手下半兵半匪的性質,這些是真正喫皇糧拿軍餉的國家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