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自歡 >95.095
    人總是在變。竹生的年紀和閱歷, 早明白這個道理。

    幾年前,她不想和別人扯上關係,不想承擔別人的責任。她看着小九寰,如同看一場真人秀,可悲之處在於, 演員們不知道自己在表演。所以,她不想自己也走進這場表演中。

    可最後, 她還是走進來了, 成爲其中的一員。

    但現在她已經不在乎。

    小九寰又如何與真實世界割裂隔絕又如何這裏已經自成世界。這裏的生命是真實的生命,這裏的死亡同樣真實且痛苦。

    她既然已經走上這舞臺, 便已經不能隨意退場。

    讓她放棄冀縣,退守澎城, 偏居一隅苟且偷生,她已經做不到。

    她盯着那輿圖看了許久,思索着她與幾方勢力聯手後的兵力。忽然擡頭問:“先生, 涪城既是邊陲重鎮,有大軍駐守。縱然主力敗退了,也該會有許多俘虜,那些俘虜都哪裏去了”

    範深的眸中, 陡然射出精光。

    距離涪城三百多裏的景昌山裏, 翻過四座山頭, 便是景昌鐵礦。

    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男人們兩兩一組, 腳踝以鐵鏈相縛。他們的肩膀被扁擔磨出了血, 結痂, 再磨出血,再結痂。他們不停的將一筐又一筐的礦石從深深的礦坑裏擔出來。

    他們是敗兵,是俘虜。原本一共有近七千人,如今只剩下四千不到,死了近乎一半。這一筐一筐的礦石浸透的是袍澤的血液。

    胡喜想,他可能也快要死了。就算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或者後天。

    他們這些人,遲早都要成爲這礦坑中的累累白骨。

    不會有人來救他們。涪城既失守,豐軍只會一路突進,朝廷自顧不暇,沒人會想起他們。更何況他們是俘虜,做過俘虜的人被認爲是失去了忠誠,朝廷不會再接納他們。按照慣例,戰俘都會在敵營中做苦役,直到死。

    如果遲早一死的話

    胡喜剛剛生出這種念頭,就覺得肩膀一沉,跟着腳下一絆就往後仰倒了。一筐礦石散落一地。

    “你們怎們回事”一個豐軍士兵就衝了過來,大聲喝罵。

    胡喜抱住和他捆縛在一起的人,那人渾身發燙,意識已經不清了。

    那個人是他的同鄉的弟兄。和他一起入伍,一起上陣,一起被俘。現在,他快要不行了。胡喜抱着他,知道又有一個兄弟就要死去。他沒有流淚,只是麻木的抱着他不放手。

    豐軍的守兵一看就知道那人不行了,他一腳踹開胡喜:“滾抱着個死人作什麼”

    他取了鑰匙,彎腰去開腳鐐的鎖。他腰刀的刀柄就出現在胡喜的眼前,咫尺之處。胡喜盯着那刀柄。

    那士兵直起身來,隨意指了兩個人道:“你們倆,過來把他拖走”他不需要說拖到哪裏,每天都死人。這些人知道拋屍體的大坑在哪裏。

    胡喜依然盯着他的刀柄。他的腳鐐現在沒有和別的人栓在一起。

    另兩個人麻木的拖着腳鐐走過來,麻木的彎腰準備將即將即將嚥氣的同伴拖走。這個時候,胡喜出手了。

    那士兵聽到“倉啷”的腰刀出鞘聲時已經遲了。胡喜坐在地上,刀鋒斜上刺入了那人小腹。那人的慘叫使得周圍的空氣有了一瞬的凝滯。

    周圍的豐兵的怒喝聲打破了這凝滯。他們舉着長槍,鋒利的槍尖閃爍着光芒,朝着胡喜突刺過來。

    有人伸腳,絆倒了豐兵。有人撲了上去。有人用胳膊勒住豐兵的脖子。有人赤手空拳,空手奪白刃。

    沒有預謀,沒有串聯。這些面黃肌瘦的漢子都曾是士兵,求生的意志使得他們在這一瞬間心有靈犀的團結起來,爆發了出來。場面瞬間就亂了。

    靠的近的人都撲向離他們最近的豐兵。但他們手無寸鐵,衰弱乏力。冰冷的長槍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們的身體。

    只是不等豐兵把從死人的屍身裏拔出來,就有人撲了上來,抱臂勒頸絆腿釦眼,直到有人抽出他的長槍,也當胸將他刺穿。

    礦場裏陷入了混戰。士兵們雖有武器,卻不敵俘虜人多,一旦被纏住,便是衆蟻吞象。

    俘虜們紅着眼睛,搶奪武器,搶奪鑰匙,打開鐐銬

    沉悶的腳步聲響起,帶來了死亡的召喚。成排成陣的箭矢射來,俘虜成片成片的倒下

    太陽一點點西斜,樹的影子不斷拉長。

    胡喜和他的人躲在了山壁的影子裏,接着岩石躲避箭矢。苟延殘喘,離死不遠。

    胡喜不後悔那一瞬的衝動。在這裏待下去,唯一的結局就是被扔進亂葬坑,腐爛爲白骨。待一個坑滿了,便填上土,再挖一個新坑。遲早都是死,他想死的像個男人。

    他握緊了刀,從牙縫裏擠出聲音:“走吧。”

    他的同伴們都紅了眼睛。

    遲早一死,殺一個夠本,殺兩個穩賺。

    走吧,殺吧,赴死吧。

    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這些漢子們怒吼着衝

    了出去

    胡喜兵刃脫手,倒在地上的時候,看到豐兵高高舉起的刀刃反射着夕陽的光。他眯起了眼睛,等死。

    那一刀卻沒砍下來,鋒利的箭矢嘯叫着破空而來,射穿了那士兵的脖子,鮮血噴射。

    混亂的戰場時光像是停了一瞬。

    胡喜擰頭望去。高高的岩石上,夕陽中有個窈窕的身影。她放下弓,抽出了腰後的刀。

    爲什麼那刀會映出綠色的光芒

    “姐姐”七刀快步走過來道,“確認了,守兵已經派了人去涪城報信,我們的人沒攔,放他過去了。”

    竹生被打斷了交談,轉過頭去,道:“好,現在就看阿城那邊了。”

    她又轉回頭,對胡喜道:“可以,你們可以跟着我。”

    她是個女子,可她如戰神般出現,救了他們。他們這些人已經沒有了去處,便是偷偷回到家鄉,也會被當做逃兵處置,還要連累家人。

    這個強悍的女子肯收留他們,對胡喜等人來說,是唯一的去處了。他們不用猶豫,以胡喜爲首,嘩啦啦跪了一片。

    那女子指揮旁人給他們喝了神奇的藥水。看着瀕死的同伴竟然活了下來,輕傷的人恢復了力氣。那些自稱“碧刃軍”的人視爲理所當然,胡喜等人面面相覷,不敢開口詢問。

    “拿起武器。”那女子道,“接下來還有硬仗。你們敢不敢跟我同去”

    胡喜站出來,大聲道:“這條命都是將軍救下來的,將軍有命,豈敢不從但求跟着將軍,圖個痛快,再不在這裏活作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