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誠騎在馬上,雙目盯着天樞門上的屍體。
幾天時間,經過風吹日曬,史明的屍體已經有些腐爛。
一陣風吹過,腐臭味鑽入鼻尖。
是以,這幾日天樞門都沒開啓。
太子樓秉踏下馬車,望着熟悉的巍峨城牆和硃紅色的城門,一時激動難言。
湯誠手下兵卒大喊道:“太子回京,爾等還不開啓城門!”
守城的正好是周滿。
他面無表情道:“我等已派人前去稟報世子殿下,諸位且再等一等。”
怎麼,你說他是太子他就是?
這裏又沒人認識太子。
衆人:“……”
皇宮內。
樓喻早已收到消息。
他換上一身世子冕服,金尊玉貴,雪胎梅骨,神色平靜地望着面前的一衆將士。
“殿下,您當真要開門迎接太子?”李樹一臉不忍。
在他看來,這京城明明是他們殿下打下來的,憑什麼太子什麼都沒幹就能摘走桃子?
就憑他是正統嗎?
他們殿下爲百姓、爲社稷付出那麼多,難道還不足以成爲天下之主?
霍延沉聲道:“李樹,而今局勢殿下已經跟諸位說明,今日這話,以後不可再說。”
李樹立刻跪地,“屬下知錯,請殿下責罰!”
他不是不明白。
殿下心懷仁厚,所思所行皆爲天下百姓着想。
殿下說,他要是現在當皇帝,天下必會再次兵戈擾攘。
殿下還說,他們慶州的實力尚且無法徹底壓制湯誠的西北軍,如今時機尚未成熟,他們不能打無把握的仗,不能做無畏的犧牲。
只有太子登基,天下動盪平息,他們慶州才能得到更好的發展。
等到時機成熟,再問鼎天下也不遲。
況且,這次他們佔據勤王首功,只要太子不蠢,只要太子不想繼續被湯誠這個外姓人壓制,就一定會大肆封賞他們。
“行了,”樓喻將他扶起,“我知道你們的心思,不過,青澀的果子哪有成熟的果子來得香甜?”
李樹眼眶紅紅道:“屬下曉得的。”
他這委委屈屈的模樣,倒是逗笑了樓喻。
樓喻安撫道:“好飯不怕晚,這場局裏,最大的贏家也並非太子。”
太子自始至終,都只是個工具人。
他吩咐道:“諸位都隨我去天樞門迎接太子罷。”
金陽照耀下,世子殿下衣袂處的紋繡暗芒翻涌,隨着他的步伐,於白玉階上輕輕躍動。
霍延一身戎裝,牢牢守衛在他身側。
身後慶軍匪匪翼翼,講若畫一。
他們一路穿過皇城,行過街市,至天樞門前。
城中百姓皆駐足圍觀。
“聽說太子回京了,唉!”
“太子回京不是好事嗎?你怎麼還唉聲嘆氣的?”
“說句不怕掉腦袋的話,我就覺得慶王世子殿下更適合當咱們大盛之主。”
“誰說不是呢?”
“快別說了!太子都回京了,肯定是太子登基唄,慶王世子殿下立了這麼大的功,好處肯定少不了!”
“再大的好處,能比得上當皇帝?”
“你就吹牛吧!”
“你們是不是傻,現在慶王世子、越王和湯誠勢大,說句實在話,太子就是個傀儡,這麼想想,不覺得可憐?”
“好像是啊。咦,不對啊,他們不是來勤王的嗎?太子爲什麼會是傀儡?”
“說你傻你還不承認,不跟你說了!”
百姓竊竊私語中,樓喻率衆人登上天樞門的城牆。
爲免史明的屍體玷污世子殿下尊貴的眼睛,在樓喻來之前,周滿便令人將史明的屍體清理了。
此時,天樞門外,湯誠率軍臨城,就連越王樓綜也從南門趕過來瞧熱鬧。
兩方人馬挨山塞海,張袂成陰。
他們一同仰望着城樓上的慶王世子。
金輪掛在城樓飛檐上,半遮半掩,於世子殿下週身縈繞出淡淡的金色光暈。
嵩生嶽降,麟子鳳雛,貴不可言。
樓秉立於城樓下,與樓喻睥睨天下的目光對上。
而後淺淺一笑。
與出使回京宴會上的笑容並無二致。
卻又似乎飽含深意。
樓喻沉默幾息,遂也露出一抹笑意。
他容顏俊美,髮帶飄揚,這一笑,頗顯風恬月朗、冰壑玉壺。
“臣樓喻,恭迎太子殿下歸京。”
“喻世子於勤王一事上居功至偉,孤心甚慰。”
二人一爲臣,一爲君,卻前者在天,後者於地。
此等荒誕又詭異的場景,直接令衆人杜口吞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樓喻立在城樓上,朗聲道:“如今勤王已經結束,越王和湯將軍不必再用大軍圍城了,還請二位領軍退至五十里外,我等再一同迎接太子入城。”
樓綜心中不禁歎服。
如果他是樓喻,如果是他領軍攻入皇宮,他恐怕早已忍不住坐上龍椅了。
能做到這般清醒的,世上能有幾人?
樓喻不過十七歲,卻擁有如此恢廓曠達的氣魄與胸襟,實在令人心悅誠服。
他們樓氏血脈竟出了這麼一個鴻儔鶴侶、不磷不緇之輩。
不得不說,樓綜內心深處是高興的。
如果樓喻能當皇帝,說不定他有生之年還能親眼見證一個太平盛世的誕生。
挺好!
至此,樓綜已經漸漸淡了鬥志。
他有幾分自知之明。
樓氏出了一個聖帝明王,他又何必阻攔呢?
不過,面上功夫還要做到位。
他趕在湯誠前頭,假裝不悅道:“咱們都辛辛苦苦來勤王,憑什麼你能佔據京城,咱們就只能在京城五十里外安頓?湯將軍,你說是不是?”
湯誠面色不改,回道:“如今勤王已經結束,咱們確實沒有必要圍城。”
“湯將軍,”樓綜瞪大眼睛道,“本王就算了,可你不一樣啊,你雖然沒有出什麼勤王的力,但你保護了太子啊!你怎能受這番欺辱呢!”
衆人:“……”
雖然越王說的話確實戳中了湯誠,但湯誠到底心機深沉,面上未表,只道:“此次勤王,自然是喻世子佔據首功,我等願意退出五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