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夫子有何指教?”沈長軒凝視對方,問道。
饒思遠道:
“指教談不上。今日天氣甚好,我想起沈先生也是喜好人間繁華的妙人,特意請沈先生同我到磁器口街上喫茶。”
沈長軒知道饒思遠有不少事情要同自己說,便點頭說道:
“饒大夫子既然這麼說,那沈某就不客氣,向饒大夫子討口茶吃了。不過,若饒大夫子再向我提起加入大道學宮之事,就恕我不敢奉陪了。”
他對加入大道學宮不感興趣,甚至頗爲牴觸,所以先把道理講清楚,免得吃了對方的茶,又不歡而散,反倒像是欠了對方人情一樣。
饒思遠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灑然一笑,道:
“今日我來,不是爲了這件事,沈先生大可放心。嗯,這邊請。”
他做了個請的動作,沈長軒便同他一起離開客舍,走到磁器口大街上。
這一天陽光甚好,暖陽驅走了深秋的寒意,街上行人比往日多了許多,往來之間熙熙攘攘,讓整個磁器口顯得繁華如錦。
沈長軒跟着饒思遠前行,一路閒談,說的都是江州府城的風土人情,倒與修仙之理沒有什麼關聯。
沈長軒拿不準饒思遠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不過聽他講起過往頗多趣事,也不免偶爾會心一笑。
“大夫子自稱西江縣人士,怎麼對江州府城的過往這麼清楚?”他忽然想起一事,駐足向饒思遠問道。
饒思遠突然沉下臉,少頃後喟然嘆道:
“我於江州府城修煉仙家大道,已經近百年光景了。我見過太多事情,江州府城的風土故事,沒有幾個人比我清楚。”
原來如此!沈長軒聞言若有所思。
“長生之路,路漫漫也!”他看了饒思遠一眼,想起前世看過的網文小說,於是用神棍的口吻說道。
饒思遠聞言也朝他看了眼,雙目中透出別樣光芒:
“沈先生與我的恩師有些相似啊。”
“哦?”沈長軒好奇道,“是前一任的江州學社大夫子?”
饒思遠道:
“非也。”
沈長軒有些意外。
饒思遠隨即說道:“我那位恩師,也是閒雲野鶴慣了。我受他指點,踏入仙家大道,其實細細論起來,也只有幾面之緣而已。嗯,那都是快百年前的事情了。”
只有幾面之緣卻能讓饒思遠尊爲恩師,百年後仍然緬懷,這讓沈長軒對這個人有些許好奇。
不過繼續說下去,饒思遠卻轉了個話題,不願多談。
沈長軒也不以爲意。
就在這時候,他眼角餘光掃到街頭擺攤的瞎眼道士,感到有些納悶。
照顏淺所說,最近一段時間,公門夜行人董驍正以破案爲由,大肆抓捕前來江州府城參加水陸大會的妖類。
既然如此,這瞎眼道士怎麼還敢在街上擺攤算命?
“怎麼了?”饒思遠順着沈長軒的目光看見那瞎眼道士,便問道,“沈先生認識這道長?”
沈長軒道:“有過一面之緣。”
“聽說他這段時間替人算命,給很多人消了命裏的劫數。我還聽說,他因此聲名鵲起,最近算一卦的價錢漲了不少!”
沈長軒聽着他的話,微微點頭,隨即聽見那瞎眼道士替一年輕人測算姻緣,算到他即刻將遇命定之人,那年輕人一臉不信,忽然轉身看見佇立在身後等着向瞎眼道士求籤算命的年輕姑娘,當即就怔住,想來是對這姑娘一見傾心了。
沈長軒眼看着這年輕人和那姑娘閒談兩句就熟悉了,不由會心一笑,俄而注意到那瞎眼道士臉色微微泛白,便意識到這件事另有隱情。
就在這時,他聽見饒思遠說道:
“聽說這道長所修真訣,和善緣有關,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沈長軒聽出饒思遠的言外之意,這瞎眼道士應該是掌握了一種法門,能夠一定程度上改變他人的命數,正是靠這種能力讓那年輕人邂逅佳人。
不過,強改命數乃逆天之行,這假扮道士的老龜這麼做,只怕會遭道法反噬,難怪他剛纔會面無血色。
沈長軒隨即又想明白,爲何瞎眼道士至今沒被董驍抓住。
那是因爲他能強逆命數,讓董驍碰不上他。
至於之前這瞎眼道士會被他沈長軒抓個正着,則是因爲他的命格特殊,瞎眼道士既不能算到他的命數,也不能改變之。
再細細思索,沈長軒便明白,那些找瞎眼道士算命然後逢凶化吉或時來運轉的人,多半都是得到瞎眼道人暗中相助。
如此想着,沈長軒對瞎眼道士有些佩服,又有點嘆息。
這時,饒思遠忽然向沈長軒說道:
“今日眼見這瞎眼道長,我忽然有個問題想向沈先生請教。”
沈長軒道:
“你說。”
饒思遠便道:
“世人皆道妖非我族類,必然禍亂蒼生,因而人人得而誅之;更有公門前輩說過,除妖務盡,不可有一絲一毫憐憫。敢問沈先生對此有什麼看法?”
對於熟悉網文小說的沈長軒來說,這個問題不難回答,但今時今日,目睹瞎眼道士所作所爲,他難免有些感慨,心中下意識傾向妖類。
他又想起自己穿越之後,所見的妖族,如胡依依胡柳兒之類,大都真誠善良,並非大奸大惡之輩,反而人族中有濫殺無辜、製造慘案的胖瘦道士,有是非不分的董驍,有半路奪寶的黑衣人,也有亦正亦邪難以看透的顧慎之。
某種意義上來說,沈長軒今生遇到的妖類,大都比人類要更易於相處。
‘不對……他在對我下心理暗示!’沈長軒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情,靈臺猛地恢復清明,於是沉聲道:
“饒大夫子以爲呢?”
饒思遠便將雙眼眯成一條線,隨後緩緩睜開,說道:
“非我族類,必禍亂蒼生,故人人得而誅之,此誠然有理。不過我眼見妖有好妖,人卻大都爾虞我詐,自相殘殺。這豈不是天道崩壞,正邪顛倒的表現?
“沈先生以爲呢?”
果然說來說去又回到這一點上了!
沈長軒心裏瞭然,注視着饒思遠,朗聲說道:
“饒大夫子所言,恕我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