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論富庶而言,河東絲毫不下於華陽,甚至略有超越。河東依靠大河而生,南接河南,北接平陽,地處平原,郡內河網密佈,良田甚多,人口密集。
且河東郡境內有一座大鹽池,開採足有上百年時間,至今仍是重要的產鹽之地。
從蒲坂出發,沿着瀾水一路向東北而行,過解縣、猗氏,終於在第三日抵達安邑。
這一路上走來,聶祁氏是越發高興,常常拉着聶嗣四處介紹,告訴他這是什麼山,那是什麼河,都有什麼傳說,有什麼故事,什麼什麼地方出過什麼名人。
“伯繼,你瞧,那便是吳山。相傳山中有神獸白澤出沒,曾引得天子駕臨。”
說話的是一位身着綢服,相貌堂堂的男子,此人名叫祁粲,字子宣,乃是聶嗣親表兄。
前幾日,祁氏收到聶祁氏書信,當即讓祁粲前去迎接,雙方在解縣相遇,而後便由祁粲一路引領。
祁粲所說的吳山,應該屬於中條山餘脈的一座山峯。
聶嗣騎着馬,與祁粲並肩而行。他向南看去,見一座山峯高聳入雲,雖然距離很遠,可聶嗣還是能看出來吳山的險峻。
“相傳白澤知過去,曉未來。上古帝王曾取其皮毛製成大纛,此物可通曉天時陰晴變化,地利水文,指引上古帝王征戰,無往不利。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如此奇妙。”聶嗣隨口說道。
祁粲想想,搖搖頭,“時隔久遠,怕是沒人清楚。”
倆人的對話,自然不會僅僅限制在無聊的上古傳說。實際上初次見面的時候,祁粲便拉着聶嗣,一個勁兒的詢問上洛郡戰事情況。
嘖,名聲遠播帶來的好處。
“粲兒,還有幾時能到安邑?”聶祁氏掀開馬車布簾。
祁粲道:“姑母,還有半個時辰便能抵達。”
“好。”說完,聶祁氏又問道:“你大父情況如何了?”
問話時,她眉宇之間難掩憂愁之色。
聞言,祁粲無奈一笑,這一路上姑母已經詢問數次。
“姑母,大父暫時無妨,尚能用膳。”
聶祁氏點點頭,“還是要快些。”
聶嗣勸慰道:“母親,再快些,您怕是受不了這馬車顛簸。咱們已經距離安邑不遠,不必着急這一時。”
“倒也是。”聶祁氏嘴上應着,但憂愁的面色卻是絲毫未見消融。
見狀,聶嗣也是無奈,只能和祁粲暫停聊天,全力趕路。
安邑城東西長八里,南北長五里,城牆高四丈,底寬逾四丈,城池四周挖有斷斷續續的壕溝,一眼看去便知道年久失修,不少地方甚至都被填平。
“祁小侯爺!”守衛城門的校尉,遠遠的見着祁粲,當即抱拳打招呼。
“林兄,喚我子宣便可,不必生分。”祁粲笑着說。
安邑祁氏,世胄之族。
相比較聶氏的傳承久遠,祁氏則屬於後起之秀。不過,雖然如此,祁氏在河東也不是簡單的。
“小侯爺,這位是?”林校尉目光看向聶嗣,微微驚訝此子好優越的容貌啊。
祁粲答道:“這位乃是我的表兄弟,聶嗣。”
“見過林校尉。”聶嗣拱手。
“客氣。”言罷,林校尉也不拖沓,直接下令放行。
見了城,跟着祁粲一路兜兜轉轉了一炷香時間,方纔抵達祁氏府邸。
安邑侯府!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透露着不平凡。
聶氏的祖上曾經也封過侯爵,不過百年滄桑,傳承數代,總有一些廢柴子弟出現,爵位漸漸的也就被朝廷剝奪。
一直到聶嗣的大父崛起,進入朝廷中樞,櫟陽聶氏纔開始重新變得強盛。
不過,聶氏至今也沒有恢復爵位。
祁氏的安邑侯之位,屬於郡侯爵位,不低。這個爵位,據聶祁氏所說,乃是由外大父一刀一槍在北疆和肅慎人拼來的。
府前左右,立着鎮府石獅子,端的是威風無比,不同凡俗。
此時,祁氏一衆家眷盡數在府前等候,見馬車駛來,祁氏主君祁拒慎一馬當先,領着二子祁咎,正妻嚴氏,三人走上前。
馬車停下,聶祁氏還未走下來,便瞧見祁拒慎走來,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兄長!”
“妹妹!”祁拒慎也是十分激動,三步並兩步,走上前,親自將妹妹攙扶下來。
兄妹多年未見,乍一見面,雙方激動之餘都有些想哭。
聶嗣自然也下了馬,不過並未直接上前,而是聽着祁粲給他介紹舅母與二表兄祁咎。
待聶祁氏的激動之情暫時過去,她這纔想起來兒子還在後面,連忙轉身朝着聶嗣招手,讓他過來。
聶嗣心裏默默一嘆,走上前掀開素白的衣裳下襬,雙膝跪地,朝着祁拒慎恭恭敬敬磕三個頭。
不磕三個不行啊,畢竟好幾年沒見面。乍一見面,又是親孃舅,不磕也得磕。
反正是嫡親舅舅,磕頭不虧。
“好孩子,快起來!”祁拒慎兩隻手將聶嗣扶起來,他這纔看清楚聶嗣容貌,失神片刻,不由得訝異道:“嗣兒竟生得這般漂亮。”
他上次看見聶嗣,還是聶嗣很小的時候,約莫十一二歲左右,過了五六年,聶嗣個子長得高挑勻稱,摸樣張開竟然如此美......英俊!
其實,聶嗣的美不屬於陰柔那一類,而是精緻!
經過戰爭洗禮,聶嗣變得堅毅許多,且身上隱隱約約散發着‘悍’氣,是故沒有人會覺得聶嗣像個女人。
只會覺得他長得好看。
聶祁氏臉上倍兒有面子,這就是她兒子,長得漂亮還有禮貌。
這時,聶嗣也看清了祁拒慎的摸樣,劍眉星目,儀表堂堂,估計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帥氣小夥兒。
畢竟,他和自己的母親是親兄妹。
“這是你舅母。”聶祁氏主動給他介紹。
“孩兒見過舅母。”聶嗣作揖,旋即便準備下跪磕頭。
不想,嚴氏急忙拉住他,笑着道:“好孩子,方纔你向你元舅行大禮,那便是向我行禮。”
聞言,聶嗣心裏微微一喜。他本就不喜歡給人磕頭,元舅那是沒辦法,好幾年沒見,必須得磕頭,不然母親臉上不好看。現在嚴氏這麼說,聶嗣自然順坡下驢,謙遜的笑着應和。
“這是你二表兄祁咎,大不了你幾歲,你們可得好好相處。”聶祁氏指着祁咎,介紹道。
聶嗣雙手抱攏,躬身作揖。
“二表兄。”
祁咎微微一笑,柔和的臉讓人如沐春風。他先是朝着聶祁氏行禮磕頭,喚了聲‘姑母’,而後才起身向聶嗣還禮。
“伯繼,姑母說的是,你我平輩,以後喚我子越便是。”
“好。”
安邑侯只有兩個嫡系子女,其他孩子都是庶出,所以接下來聶嗣見禮簡單許多,不需要遇到一個舅舅就磕頭,只要作揖便行。
衆人擁簇着聶祁氏和聶嗣入府,侯府管事奴婢則招呼聶氏護衛前往偏廳歇息。
一路上,大多數時候都是祁拒慎和妹妹聶祁氏互相說話,偶爾問及聶嗣,他纔會迴應一兩句。
不多時,衆人抵達安邑侯祁驅奴的主室。
安邑侯起名字很有意思,他給自己起名祁驅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北逐肅慎。可是後來發現沒希望,便將兒子取名祁拒慎,希望他能夠將肅慎抵擋在關外。
可惜,這個願望落空了,因爲祁拒慎厭惡打打殺殺,反而極好顯學。
祁驅奴和聶嗣大父聶淄是一個時代的人物,早就老的不像樣子,頭髮花白,眼神散光,瘦的皮包骨頭。
近些年,由於暗傷發作,時常臥病在牀。祁拒慎眼瞅着情況不對勁,連忙寫信告訴妹妹。
是故,聶祁氏這才趕回來。
堂內只有嫡系的幾個人,庶出的都在外面候着。
安邑侯這個時候醒着,坐在榻上,背靠憑几。
父女見面,又是一番催人淚下的場景。
“孩兒給大父磕頭了。”
說着,聶嗣跪下‘哐哐哐’磕了三個響頭。
稱呼母親的父親爲大父,或者外大父,都可以,沒有太深的計較。只有區別自家大父的時候,纔會稱呼外大父。
老眼昏花的安邑侯仔細端詳聶嗣一會兒,這才驚訝說道:“小嗣兒長這麼大了?”
“父親,嗣兒已經十八了。”聶祁氏笑着說。
“對對對。”安邑侯人老,但是不糊塗,他還記得從前的事情,“這小子,剛出生那會兒,你擔心他被河伯司命勾走,夜夜不能入眠,還是老夫拎着斬馬劍,守在他身旁的。”
聞言,聶嗣嘴角一扯。
這麼生猛的麼。
“對了,快起來,別跪着了。”安邑侯道。
“謝大父。”聶嗣站起身,乖乖坐在母親身旁,聽他們說那過去的故事。
好吧,其實很無聊。
因爲聊着聊着自家母親就哭,然後老眼昏花的安邑侯見女兒哭,自己也跟着哭。
人老了,情緒總是繃不住。
不過,聶嗣發現安邑侯確實很疼自家母親。有的時候,元舅在一旁告狀,說安邑侯鬧性子不喫飯,然後母親一發火,安邑侯頓時老實,表示自己一定乖乖喫飯。
嗯,有點像是老小孩。
聶嗣估計,這個時候的安邑侯,記憶怕是已經混亂了。因爲他說話不太對勁,有的時候挺正常,有的時候脾氣又很暴躁。
性情起伏不定,不易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