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皇朝帝業 >第190章 夫子下落
    天漸明,東方出現一絲魚白之色,紅暈光霞從東方一角迸射出無數道光線,落在天地之間,落在殘墟之上。廢墟之上,一絲絲白煙在雨中緩緩升起。幾隻烏鴉撲棱着翅膀,時而落在燒焦的黑木上,時而又振翅盤旋空中,發出‘呱呱呱’的難聽叫聲。

    “康弼!”郭瑕走過來,親熱的拍拍崇侯翊肩膀,緊挨着崇侯翊坐在地上。

    此時天上還在下小雨,他們經歷一天一夜的撕殺,徹底擊潰六萬叛軍,目前一部分人留下打掃戰場,一部分人率軍前往宛縣。由於公叔服這次將所有大軍都帶來偷襲酆軍,宛縣根本沒有任何守備力量,酆軍輕而易舉就拿下了宛縣。

    地上雖然髒乎乎的,但是郭瑕和崇侯翊根本不在乎,他們身上本就髒的很,盔甲全是血跡,臉上也是血跡。

    郭瑕很喜歡和崇侯翊還有欒冗拉交情,強者向來都是喜歡和強者交流。

    “康弼,給。”郭瑕遞給他一隻水壺。

    崇侯翊接過水壺,打開飲了一口,他眉頭一蹙,緊跟着‘呸’了一聲,一口唾沫落地。

    “是酒?”

    “對啊,我從叛軍大營搜出來的,好東西啊。”郭瑕笑着說。

    “軍中嚴令,不準飲酒,還你。”崇侯翊直接將酒壺還給他,絲毫沒有猶豫。

    郭瑕頓時無語,“你和德昂還真一摸一樣。”

    崇侯翊不會去管別人的事情,郭瑕和他不是一路人,“軍法無情不容兒戲,你要謹記。”

    郭瑕無所謂的搖搖頭,轉移話題,“咱們運氣可真差,居然被留下來打掃戰場。曲周邯他們前往宛縣,這次肯定能大撈一筆。”

    宛縣麼,崇侯翊道:“先做事吧。”

    他對撈一筆錢財沒什麼興趣,自家少君平時給他們的賞賜多不勝數,他早就對錢財沒什麼概念。

    大營。

    聶嗣卸下盔甲,穿着一身白裳,斜靠在憑几上,一頭黑髮如瀑一般披散兩肩。他的盔甲在那夜的血戰之中耗損比較嚴重,所以暫時拿下去修補。故而,他也是罕見的在軍營裏面穿着常服。

    藺氏兄弟陪坐在側,稟報着這次大戰事宜。總得來說,他們大獲全勝,叛軍主力全部被殲滅,義陽國再難對酆軍產生威脅。

    “此戰之後,兵圍義陽國,荊州各郡,自可傳檄而定。”藺珀臉上泛着笑容。

    別看整個荊州都淪陷了,但其實叛軍的核心還在義陽國,只要剿滅義陽王,荊州各郡自然能夠瞬間收復,根本不需要他們花費心力去逐個攻打。

    說到底,義陽國底子淺薄,他們打下荊州只能說是‘佔據’,遠遠談不上‘征服’。畢竟荊州上至官員,下至黎民,對朝廷的依附心遠比對義陽國更強。

    “不一定吧。”聶嗣直接開口打斷他的美夢,提醒道:“伯玉,你可別忘了荊州的天災。若想徹底安定荊州,朝廷不拿出錢糧賑災,減免稅賦,根本談不上‘定’。”

    這一點,藺珀其實很清楚,但是卻說不出‘朝廷一定會賑災’這種話,因爲荊、豫之地的情況,他是清楚的,朝廷的情況,他更是清楚。

    “將軍以爲,朝廷應該怎麼做?”

    聶嗣揉揉眉心,疲憊道:“伯玉啊,平叛之事,自六月而始,現如今已是十月,我已心力憔悴。再者,這是雒陽諸公該操心的事情,與我這個將軍有什麼關係。”

    絲毫沒有誇張,他也沒有故作此態,他確實累的不行,不僅是身體累,心更累。

    他累的主要原因根本不是因爲平叛,而是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從一開始,他要想着怎麼解決酆軍內部的爭端,然後又和夏陽悌以及陰休合作奪權,再後來又強行忍耐夏陽悌和陰休南下偷襲新野的事情。最後,他還陪着笑臉,讓陰休答應合作。

    他是真的累。

    當初聚集雍州郡兵的時候,內部團結,遠比現在好得多。

    聽見聶嗣訴苦,藺琅不禁莞爾。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懂得聶嗣的話中意思。

    “將軍確實辛苦。”

    聶嗣調侃道:“我以爲你們會責怪我殺糧官。”

    他們不說話了。

    只聽聶嗣自顧自道:“我也沒辦法,你們沒見過南鄉郡的慘事,你們很難明白我的心。叛軍當初爲了攻佔南鄉郡,不惜在那邊製造瘟疫,栽贓嫁禍給我的同席,致使同席一門慘遭屠殺。災民成衆,官府卻始終無人賑災,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災民受苦受難毫無辦法。”

    “伯玉,仲柔,你們能明白那種無力麼。我與夫子,拼命賑災卻毫無用處。甚至,夫子至今失蹤不見蹤影,生死不知。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叛軍一日不平,荊州一日難定。爲此,我寧願揹負罵名。”

    說着,他長嘆一聲,眼角的餘光,卻在緊緊注視着藺氏兄弟。有些事情,會成爲心裏的疙瘩,他寧願自己親手拔除,也不願意一直被他們當作心事放在心裏。

    藺琅神色微動,低聲道:“將軍所爲,萬不得已之爲,不必掛念在心。”

    藺珀卻是不說話,只是默默的看着不遠處的爐子。當然,他複雜的眼色,卻是難以隱瞞藺琅。

    “無所謂,能救荊州數萬百姓,我問心無愧。倘若有朝一日,我死能救天下百姓,我會義不容辭。”聶嗣神色堅定的說。

    藺琅張張嘴,化作沉默。長時間在一起處事,他已十分了解聶嗣,這是個不爲世俗秩序所困之人,他的兵法韜略,和他的年紀完全不匹配。藺琅甚至在國朝史上找不出來一個能和聶嗣相匹配的兵家。

    “將軍,大敵已滅,該考慮攻打新野了。”藺珀道。

    聞言,聶嗣眼眸閃過一絲失望,不過他又很快將之隱藏。

    便在此時,一道聲音自營外傳來,‘進去!’,隨後幾名酆軍士卒押着公叔服走進大帳。

    “將軍,公叔服帶到。”

    敗軍之將公叔服,一身囚服,披頭散髮,身縛繩索,狼狽不堪。雖是如此狼狽,但他卻勉強在營帳內站立,挺起胸膛,傲視聶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聶嗣,這個讓他痛恨、忌憚、抱憾、憎惡的終身大敵,竟顯得這般年輕,這般放鬆。公叔服知道聶嗣年紀不大,但是當他看見聶嗣頜下無須的時候,整個人從心裏散發出一種屈辱。

    他與父王,竟然敗在這個黃口小兒的手中,還是慘敗!

    到現在,他基本上已經明瞭自己爲什麼會戰敗,同時,他也更加怨恨自己無用。如果那一夜,他不着急進攻,再等等看呢?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年輕的男人稍微動一動身子,懶散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公叔服,搖搖頭,說道:“反王之子,不過如此。”

    “聶嗣,你要殺就殺,休要多言。既已戰敗,任你處置。”公叔服看得很開,絲毫不感到害怕或是絕望。

    他很清楚,自己率領的兵馬乃是義陽軍的主力,這次戰敗不僅是自己戰敗,更是整個義陽國戰敗。換句話說,義陽國已經擋不住酆軍的腳步了。

    “我不會殺你,留着你,或許對攻打新野有些用處。”聶嗣淡淡道:“物盡其用嘛。”

    公叔服冷笑:“聶嗣,你也是聰明人,應該很清楚,現在的義陽國擋不住酆軍進攻,你何必多費手腳。”

    “兵不血刃拿下新野,總是好的。”聶嗣微微一笑,言道:“對吧。”

    公叔服懶得理會聶嗣,索性闔目不語。

    見狀,聶嗣又道:“有件事情我想知道,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公叔服睜開眼,好笑的看着聶嗣,“我現在死路一條,憑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

    “世間死法千千萬,我相信你一定會選擇最痛快的那種,我說的沒錯吧。”聶嗣笑着威脅。

    “你只會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嗎?”公叔服怒道。

    聶嗣緩緩站起身,平靜的看着他,說道:“若是我爲你所擒,你也會這麼做的。”

    公叔服沉默,沒有反駁。勝利者對於戰敗者,總是肆意索取的。

    “當然,你可以選擇繼續堅持你的倔強。”聶嗣說。

    公叔服冷哼一聲,沒有反駁。

    聶嗣走到他身邊,看着他雙眼,“告訴我,範瓘的下落。”

    聞言,公叔服略微驚訝的看着聶嗣。他以爲聶嗣會詢問他新野的兵力部署,或者是新野的防禦漏洞,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這件事情。

    “你爲什麼篤定我會知道?”公叔服反問。

    聶嗣道:“叛軍攻入南鄉郡,夫子失蹤,你們不知道,誰會知道呢?”

    公叔服沉默須臾,回答道:“他關押在義陽國大牢之中。”

    其實,在屢次勸說範瓘投降失敗之後,他一度想殺掉範瓘。可是,終究還是念着範瓘的影響力,捨不得下手。後來酆軍南下,他匆忙率軍離去,範瓘也被人遺忘在大牢之中。

    聞言,聶嗣一顆心頓時放回肚子。整個人驟然放鬆,臉色瞬間緩和。

    他說道:“把他帶下去,好生關押,不要羞辱。”

    “唯!”

    士卒們剛準備拉着公叔服下去,不料他猛然轉身,看着聶嗣,怒罵道:“聶賊!吾義陽國百年蟄伏,敗於你手,我不甘心吶!”

    聶嗣擺擺手,讓士卒們將他拉下去。

    這場會面,一開始很平靜,但是公叔服終究壓不住心中的失意。

    說到底,他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