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從津門第一開始 >第四章 破廟
    咚!

    附着【拘靈】的刀背重重敲中小巷牆壁上的人影子,如同烙鐵落於皮肉,灼燒一股股焦煙。

    獨自回衙門去送無常簿的不良人顫抖着凸出影壁,剛想張嘴痛嘶,一柄雪亮的小太刀搭上脖頸,將聲音逼回了喉嚨。

    他眼前是一個高瘦的白衣人,頭戴襆頭,用黑布蒙着臉,只露出一雙冷漠的眼睛。

    “你要作甚?我是不良人,殺朝廷衙役者,可不奏旨而斬……”

    “閉嘴。”

    陳酒伸出另一隻手,探入對方懷裏,上上下下摸索着。

    不良人臉龐一下子變得慘白,咬緊嘴脣,閉上眼睛,一幅任人宰割任君採擷的認命模樣。

    但下一刻,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就抽離衣衫,掌心多出了一本紙薄。

    “我問,你答。”

    換了裝束、遮了短寸的陳酒握着恆綱丸,沙啞着嗓子開口,

    “這本簿上,收錄了怪異幾何?”

    “八、八十餘件……”

    “其中作亂的命案兇犯幾何?”

    “三十有二。”

    “你們破了多少?”

    “閻帥破了六件……”

    “沒了?”

    “沒了。”

    那不良人哭喪着臉,

    “俠士,哦不,大俠,不良人是吏,就連我們閻帥都沒品級,見着了穿綠袍子的也得行禮。長安城裏有一萬多個官,他們那些食民之膏脂的貴人都沒人願意管,憑什麼讓我們這些混飯的小吏去賣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我一個男丁,若是死了,家裏人少不得讓浮浪子欺負……”

    “夠了。”

    陳酒皺着眉頭,掂了掂紙簿,

    “這東西,放你們手裏白瞎,送我吧。”

    說完,刀鋒一緊。

    “送,送。”

    不良人連聲答應,“大俠欲行義事,不良人豈有妨礙之理?”

    “客氣。”

    陳酒笑了笑,短刀在手心一旋,刀柄磕向對方的後頸。

    不良人身軀一癱軟,昏厥過去。

    陳酒扯過旁邊廢棄大車上的落灰油布,往他身上一蓋,扭頭離開了逼仄的衚衕。

    一邊邁步,一邊翻看。

    “修政坊有一老人,白衣,兩牙出吻外,口大如簸箕。攫食幼童,又啖食其五臟……”

    “天寶十二年秋,慶州貢異蟲,名曰旁不肯,可育五穀,稱祥瑞,豢養宮中。又生數十紅殼小蟲,破籠逃之,至城外秋田,害稼殆盡。後投於井,不知所向……”

    “天寶十三年正月一日,修政坊有異人,化虎食人。其人好著紫葛衣;足無踵,有五指……”

    天寶,好個物華天寶。

    “盛世?呵呵。”

    一小片雪花飄落在紙頁上,旋即融化,微微暈開了墨色。

    陳酒一擡頭,

    細鹽粒子般的細雪落地便融,被洇溼了衣衫的行人急忙往兩側屋檐下避去,終究是檐少人衆,熙攘長街一時混亂不堪。

    “得先找個住所。”

    ……

    “廟不大,包喫住,也不需要你多幹什麼,平常幫老朽我掃掃屋子,擦擦香案,除除雜草,修修屋頂,漆漆泥塑,清閒得很。”

    “好嘞。”陳酒一口答應。

    “呵,我這破廟窮得毛賊都不情願光顧,你這後生倒是不挑。”

    這裏,是昌明坊的一間破廟。

    昌明坊,又稱病坊,如果說長安城是一簇盛放的牡丹花,每朵花瓣都彰顯着大堂的雍容之氣,那麼昌明坊就是花底下腐爛的葉子。

    坊間的住戶大多是乞兒和沒錢求醫的病人,廢置的空屋宅院比比皆是,晦氣深重,就連巡街的武侯都幾乎從不來此。

    苦舟其實給陳酒準備了路引和銀兩通寶,足夠他的日常花銷和租住所需。

    但一來,他剛剛纔招惹了不良人,能避免盤查還是儘量避免。二來,要做的事情比較隱祕,最好避人耳目。二者相合,陳酒最終才選擇了這裏。

    說話的廟祝名叫何渭,看上去至少有六十了,在古代算是高壽的年紀。

    何渭臉上佈滿皺紋和老人斑,佝僂着腰桿,光看這幅垂垂老矣的樣子,陳酒甚至很懷疑他能不能撐過這個春天。

    “帶了鋪蓋麼?”何渭的嗓子裏似乎卡着一團吐不出的老痰,聲音沙啞難聽。

    “沒有。”

    “我那有套舊的,先湊合着用。”

    “謝謝何爺。”

    “呵,後生蠻會說話。”

    何渭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稀疏的牙齒,

    “聽你口音,不是長安人?”

    “家裏沒田沒人,想來長安找份差事。”陳酒隨口編了句瞎話。

    “全天下的人都想來長安,就連胡人倭人高麗人勃律人南詔人,也把這座城當做聖地。可老朽在這兒住了幾十年,也沒覺出什麼好來。”

    何渭搖了搖花白的腦袋,

    “瓊樓玉宇,錦衣佳餚,如花美眷,那是貴人們的享受;長安土貴,居大不易,土裏刨食,纔是黎庶小民的生計……”

    老人還沒賣弄完人生感慨,一陣富有節奏的鼓點響徹長安城上空,威壓低沉如雷。

    “戌時了啊,”

    何渭擡起頭,

    “日暮,該宵禁閉市了。”

    唐朝長安有宵禁條例,三百聲閉門鼓之後,至三百聲開門鼓之前,東西二市一百零八坊,凡是在街上走動的,除公事、疾病、婚喪嫁娶,其餘的皆要受笞二十的懲罰。

    “熬了粥,溫了胡餅,來吧。”

    何渭帶着陳酒進屋,兩人隔着一口鍋坐下,分舀飯食。

    土坑裏的木柴噼啪作響。

    “白天西市的奇事,聽說了沒有?”何渭是個嘴閒不住的。

    “什麼事?”陳酒明知故問。

    “三個異人在一家酒樓裏鬥法,死了人。”何渭用盛粥的陶碗溫着手掌,“這家酒樓,以後的生意要紅火咯。”

    “死人了,還能紅火?”陳酒咬了口胡餅。

    “死人了,才能紅火。”

    何渭一咳嗽,

    “整個三仙鬥法的名頭,就說三位大仙爲了店裏的招牌菜,大打出手,甚至賠上性命道行,再出錢找幾個潑皮幫忙一鼓吹,長安的百姓最喜歡聽這種故事,門檻怕是都得踏破咯。”

    “巧了,我從小就喜歡聽故事,尤其神鬼妖仙之流。”

    陳酒目光一閃,

    “何爺,講講唄?”

    “那就講一講。不過,我可提前說好,臺上玄元大燈會將近,城內流言四起,真假難辨,我的故事也是從市井間聽來的,不保真,你就聽個樂呵。”

    何渭哧溜喝了口熱粥,一臉高深莫測,

    “先給你講講……講講……講那兆秀才娶畫的異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