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從津門第一開始 >第七章 陳酒斷案(上)
    “狀告那樂業坊秀才兆顏,爲一己之私,拋妻棄子,悖逆人倫!”

    字字泣血。

    陳酒摩挲着刀柄,片刻,輕輕笑了笑:

    “你可知,清官難斷家務事的道理?”

    “非是家事,實乃涉及生死。那景寺長明燈日夜消磨道行,以奴家微末道行,尚能維持,但腹中胎兒尚未成型,他遭不住。”真真急忙說,“上官,精怪的命也是命啊!”

    “精怪?”

    陳酒微微一皺眉。

    用【陰陽】仔細一看,眼前女子身影搖擺,的確是道行磨損的跡象,但那一身濃郁的怨氣,分明是鬼物標誌,卻是做不得假的。

    “奴家本是山中一抹草木凝結的精粹,嚮往紅塵繁華,便請路過的異人畫師將我寄託於畫布之上,請上官明鑑。”

    真真再一叩首。

    “那你身上的怨氣,作何解釋?”

    “辛苦持家,事事依附,孝親敬老,將身子精氣盡數給了他,卻反遭拋棄,如何不怨?山野精怪最是天真爛漫,本爲無暇白紙,俗世抹上什麼顏色,便呈現什麼顏色。”

    真真眼眶通紅,

    “請上官爲奴家作主!”

    陳酒卻搖搖頭:

    “一面之詞,我不能信你。”

    “那就煩勞上官將我夫君……將那兆顏拘來,奴家願與他當面對質!”

    “當面對質……”

    夜色下,陳酒眼瞳灰暗。

    ……

    “阿母,喝藥了。”

    樂業坊,兆家院子東廂房,兆顏端着一碗顏色濃稠的棕褐藥湯,對牀上的老人說。

    “兒啊,”

    老人皺着眉喝完藥湯,喘了口氣,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侍奉阿母,爲人本分,不辛苦的。”兆顏接過空湯碗。

    “若是真真還在的話……”

    “阿母怎麼還提那隻女鬼?!”

    兆顏臉色驟變,藥碗往牀邊櫃子上狠狠一磕,語氣極重。這一下子嚇得老人急忙閉上嘴巴,訥訥不敢言。

    屋內油燈昏暗,燈花噼啪作響。

    “阿母莫要擔心。”

    兆顏的語氣軟了下來,

    “與孩兒同榜的好友已經傳來口信,上官賞識孩兒的才學,不日將舉薦孩兒任職大理司直,穿深綠袍子,銀帶九銙。此職清貴,又是六品官,孩兒年紀尚輕,京城內必有貴人看中招婿,到時候什麼樣的好女子找不到,何必顧念一隻女鬼?”

    “我兒說得是,說得是。”

    “阿母好好睡,孩兒回房再讀會兒書。”

    兆顏吹滅油燈,退出東廂。

    正月風冷,身上衣衫又單薄,兆顏往手心裏呵氣搓了搓,快步往自己的房間行去。天氣雖寒,但他一想到來日的官運,便覺得一股暖意裹住身子,就連腳步都輕快了些許。

    六品官,深綠袍。

    不好看。

    朱紫袍子,纔好看一些。

    兆顏一邊想着,一邊回了房間。

    屋內黑暗一片,他取出火摺子點燃桌上油燈,剛準備罩上紗籠,藉着燈光往椅子上順眼一瞥,手掌猛地一抖,紗籠墜在地上。

    幽微的燈光映出一道人影,黑麪紗,黑襆頭,唯獨一雙眼睛閃着奇異的光。

    “書不錯。”

    陳酒放下手裏的書冊。

    【陰陽】還有一個好處,夜裏視物,以後倒省下了油燈錢。

    唐朝的繁體字,他自然是看不懂的,幸好這本書不用識字,認圖就行。

    ——一本春宮圖冊。

    “你是何人?”兆顏巴掌發抖,色厲內荏,“擅闖民宅有違唐律,是重罪!”

    “陽間的法律,怕是奈何不了我。”

    陳酒牢記自己現在的身份,陰神屬官。

    陽間的法律,怕是奈何不了我……

    兆顏愣了愣,神色驟變,舌頭都打了結,“你你你你是……”

    “你不是有面鏡子麼?”

    陳酒指了指桌子,

    “來,給我照照。”

    兆顏抖抖索索取來鏡子,對着陳酒一照。鏡面中映出的哪裏是什麼黑衣人,分明是一尊身披青銅甲冑的枯槁陰兵!

    “看明白了麼?”

    “看,看明白了……”

    兆顏低着頭,手掌卻悄悄探進了袖袍裏,突然抽出一柄蓮花十字朝陳酒刺去!

    “惡鬼安敢恐嚇朝廷命官——”

    話音戛然止住,兆顏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柄金燦燦的蓮花十字。

    此刻,這柄神妙法器正攥在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掌裏,動彈不得。

    這個鬼怎麼不怕法器……

    陳酒手腕稍稍一用力,直接就從文弱書生手裏將蓮花十字奪了過來,翻來覆去把玩了兩下,隨意往桌子面上一拍。

    兆顏踉蹌後退幾步,腳跟絆腳尖,一屁股跌倒。

    “我是青要山大神的屬官,聽聞此間有不公之事,特來審問。”

    陳酒從身後取出一副畫軸,兆顏直到這時候纔看見這東西,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畫幅一展,襦裙女子飄搖而出。

    “真真……”兆顏嘴脣嚅囁。

    女子用杏眼狠狠剜了他一眼,憤恨之色幾乎從眼眶中溢出,周身怨氣越發旺盛。她看向陳酒,伏首大拜:

    “上官,奴家狀告……”

    空靈聲音被另一道更粗更重的嗓音蓋了過去,卻是兆顏整了整衣袖,大聲開口:

    “這位陰神上官,某是大唐秀才科進士兆顏,不日將擢升爲大理寺六品官。某要狀告這隻女鬼,害我阿爺,傷我阿母,覬覦某之精氣,又暗結鬼胎,貽害甚遠!”

    義正言辭。

    陳酒端起桌上已經涼了的茶碗,喝了一口,微微皺眉。唐朝的茶湯加料甚多,實在不習慣。

    “細細道來。”

    “喏。”

    兆顏一指真真,

    “先說害人,這隻女鬼害我阿爺中風,此行惡劣至極,當處以極刑!”

    “你胡說。”

    真真咬牙切齒,

    “你那阿爺嗜酒如命,酗酒成性,酒氣沉凝於肝臟,神仙難醫。我多次勸他戒酒,他不肯聽一句,此事如何推到我頭上?!”

    “惡鬼狡辯,可恥至極。”

    兆顏冷哼一聲,

    “便是你不肯承認此事,我阿母爲你拿布,摔斷腰椎,不是你害的麼?”

    “阿母是好人,愛惜我身子,但她福緣太薄,五十本是大限。若不是我用自身道行相抵,用一根腰椎來換命,你早就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兒。”

    真真針鋒相對,

    “若不是我每日侍奉,明裏輔佐湯藥,暗裏灌輸草木精華,阿母如何好得那樣快?這些你分明都看在眼裏,你裝瞎!”

    “你貪圖我精氣,日夜索要,枉顧我命!”

    “你一介書生氣虛體弱,燃香之能,有甚值得貪圖的?還不如街上隨便拉一個大頭兵!明明是你慾壑難填,索要無度,我勉強應允!”

    “你用心惡毒,害某官途!”

    “是你怕坊間流言耽擱你的官運,便與那景寺勾結,鎮壓我母子!”

    “可笑,城內異事不少,景寺怎麼不去鎮壓他們,偏要鎮壓你?分明是你面目暴露,引得景寺高僧仗義出手!”

    “景寺怯懦,又想揚名賺香火,不敢去招惹那些害人的大妖,便來欺負我這道行淺薄的小精怪,請上官明鑑!”

    “你孕育鬼胎,圖謀甚大,若是放了你,不知鬼胎會戕害多少人命!”

    “甚麼鬼胎?我腹中孩兒雖是活人與精怪的結合,但我用草木精華細心滋潤,孩子與常人無異,有血有肉,有筋有骨!”

    “你顛倒是非!”

    “你混淆黑白!”

    “你惡鬼害人!”

    “你負心薄倖!”

    “你……”

    砰!

    茶碗與桌面重重一磕,二人擡頭望去,陳酒套着耳朵,眉頭微蹙。

    “吵死了。”

    “上官恕罪。”兩人一起俯首。

    “你說,她肚子裏是蛇蠍鬼胎,是罷?”陳酒看向兆顏。

    “正是!”兆顏臉龐漲紅。

    “你說,你肚子裏是正常胎兒,是罷?”陳酒又看向真真。

    “正是。”真真撫着肚子。

    “嘖……”

    陳酒用指頭輕輕敲着膝上長刀,聲音清泠。

    【陰陽】只能看破幻障,卻看不穿鬼身。這肚子裏是鬼是人,他也弄不明白。

    兩人吵得火熱,陳酒卻只感頭疼。雙方各執一詞,說的似乎都挺有道理,若是自己瞎判一通,怕是反而誤了陰神判官的職責。

    難辦麼?

    “這好辦啊,”

    陳酒一拍大腿,笑呵呵的,

    “把胎兒剖出來看一眼,若是人,就是這精怪所言爲實,若是鬼,那便是兆秀才所述爲真,這不就完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