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從津門第一開始 >第二十六章 黑雲壓城頭,不得不低頭
    帳內是一衆森嚴肅殺的披甲將尉,帳門口是呼呼大睡的小旗官,鮮明突兀得彷彿狼羣裏的一隻哈士奇。陳酒仰天躺在果蔬菜車上,被十幾道鋒利目光包裹着,睡得很沉,醉得很安然。

    “……”

    黃南塘打量着陳酒,瞳底泛起一抹隱晦的光澤,凝神瞧了幾眼,皺起眉頭。

    將官們神態各異,有人搖頭,有人嘆氣,有人愧疚難安,有人冷眼相看。

    千戶大人等的,就是這麼一個貨色?

    若是放在平日裏,離營下值的官兵聚個會喝個酒,其實無傷大雅,但偏偏是這個節骨眼上,便顯得格外礙目,怕是已經被帳內一衆將校在心裏頭打上了“不堪一用”的標籤。

    而此等憊懶醉鬼,居然能讓千戶大人爲他推遲緊急兵情……莫非是哪位大人物的子侄輩,下放過來鍍金的?可千戶也不是腰桿子軟的人啊……

    黃南塘在千戶所積威甚重,治軍治人的手腕又高明,就連一向桀驁的錦衣衛都馴得服服帖帖,大家也就偷摸嘀咕幾句,沒人敢當衆打頂頭上司的臉面,只是陳酒四仰八叉大躺在那裏,氣氛一時間尷尬得近乎僵凝。

    “胡鬧!”

    熊大瞪了一眼自家弟弟,“叫你請人來,不是搬回來!你怎麼辦的差?”

    “我也沒辦法啊。”

    熊二苦着臉,

    “陳小旗喝得泥醉,如何喊都不肯醒,只好管菜販借個推車……”

    “好了。”

    黃南塘收回目光,“人到了就行,莫再管他,開始議事。來,瞧沙盤。”

    衆人聞言一肅,視線匯聚而去。

    “就在剛剛,外圍烽燧堡傳來了軍報,一支法蘭西丹瑞兵團正朝我第三千戶所突襲而來。”黃南塘用長劍指向鳶尾花小旗,語氣冷冽,“敵方領軍之人,是那達達尼昂,法蘭西北海屯軍的主帥,一頭牙尖嘴利的大白鯊。”

    “法蘭西?”

    軍帳內頓時泛開亂聲,倒不是畏懼,而是震驚與愕然。

    “敢問大人,法夷……敵從何來?”鬍子發白的副千戶率先發問。

    也難怪他有此問——千戶所背靠大明北海衛,北接荷蘭紅胡和大小弗朗機,平常防備的也都是這三個國家,至於法蘭西,被西邊的深谷所隔絕,除非向荷蘭紅胡借道,不然根本沒有過來的路。

    “西面。”黃南塘淡淡回答。

    “不可能!”

    副千戶脫口而出,“西面的落雕谷,常年有羅剎妖羣盤踞,是天塹,當年法夷初來北海,達達尼昂帶着全副武裝的千人隊矇頭闖進去,最終只逃出來了一輛丹瑞機車……時不過五年,他們如何越得了天塹?難不成是租用了英格蘭的飛豚船?”

    “沒有飛豚船,但他們就是從地上趟過來了,而且全無折損,士氣正盛。至於爲何谷內的羅剎妖毫無反應……許是羅剎妖嘗過一遍,覺得法夷太難喫,下不去嘴吧。”面對這種緊迫局面,黃南塘居然還有閒情逸致開個玩笑。

    “敵軍將至,落雕谷已是無用之言。大人,可知敵軍人數幾何?裝備如何?”

    從六品的所鎮撫隨即出聲。他年紀大概三十歲出頭,左眉被一道縫合手法粗糙的疤痕截斷,彷彿趴了條醜陋的蜈蚣。

    “至少四千人,全部是正兵,甲冑數目將近四百,丹瑞機車和摩托滿編,能夠日行八十里……子何,你是南京演武堂出身,正兒八經的御筆欽點武舉人,應該瞭解這是一支什麼水平的軍隊。”

    帳內燈光頗明亮,黃南塘一雙眼瞳卻黑凝如墨,幾乎沒有反光,

    “南面幾個烽燧堡和哨所,軍械裝備主要是用來應對羅剎妖潮的,獵刀殺得了老虎,但砍不破甲衣,也擋不住炮彈,此刻怕是已經陷落得七七八八了……換句話說,預估一日之內,四千法夷精兵便會兵臨城下!”

    “……”

    衆將官沉着臉色,一時默然。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半晌,有人嘆了口氣:

    “得守。”

    不同於國內的標準衛所制,北海、南洋這類位處國門之外的開拓殖民軍團,軍備實力都要更上一層樓,所以第三千戶所內足有上萬人口,士卒亦有五千餘衆,實際上已經是一座不小的城鎮。

    但,

    這五千士卒裏,其中大半之數都是“餘丁”,也就是所謂輔兵,主事生產,訓練稀鬆,在籍的正兵滿打滿算,堪堪也才兩千三,加上兩個百戶的關寧鐵騎,六十多具蒸汽甲冑……和來犯敵軍的差距一眼就算得出。

    “夷衆勢大,出城野戰,於我軍不利。”

    副千戶摸了摸鬍子,

    “千戶所城牆厚重,應當儘量收縮防線,據城而守。達達尼昂欲行奇襲之策,脫離輔軍傾巢而出,後方必定空虛,咱大明別的兄弟軍隊也不是聾子瞎子,只要堅守個兩三日,友軍一有動作,法夷自會無功而返。”

    “怕不是無功而返吧。”

    所鎮撫卻搖了搖頭,“法夷卡準了時機,所外的舊田即將豐收,新田剛剛開墾,蒸汽犁臃腫笨重,一日之內肯定是撤不回來的,更別提千戶所近日又新添了幾千張嘴……法夷來逛一遭,丟幾顆炮彈,見勢不好拍拍屁股就扯呼了,但農田農具盡毀,咱們今年卻要餓死人……”

    “莫非你主張出城迎戰?”

    副千戶臉色不佳,“想清楚,打得過麼?”

    “打不過,只能守,但也要看怎麼守。法夷孤軍深入,缺少策應,照我看,不如提前將一部分兵馬散出去,待時而動,到時候是襲擾還是截後路,都有餘地。農田肯定守不住了,那也得狠狠啃掉法夷幾塊肉,如果友軍配合得好,說不定有機會一鍋端,讓那些蠻夷知道咱大明的便宜不便宜。”

    “黃口小兒,眼高手低。”

    副千戶冷笑,

    “這些兵力用來守城,本來就捉襟見肘了,再一分兵,你馮大善人給人家分盤上菜呢?”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姓馮名子何的演武堂所鎮撫針鋒相對,“總好過某些倚老賣老的傢伙,蠻子的拳頭都快呼臉上了,還想着當縮頭王八。”

    “你再說一遍?!”副千戶濃眉倒豎,“老子身上的疤比你屁股上的褶子都多,用得着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教我如何用兵……”

    正吵得激烈,似乎下一刻就要掀桌子擼袖子茬架子,沙盤旁邊突然傳來了一聲咳嗽。

    “咳咳。”

    爭吵聲戛然而止。

    兩人這時才反應過來,吵得再歡實,拍板的也另有其人,於是便收住舌頭,望向了黃南塘。

    黃南塘沒特意瞧他們,目光環顧了一圈,

    “一個要全守,一個要半守……除此之外,誰有新說法麼?”

    靜默無聲。

    其實,這兩個人已經代表了在座絕大多數將官的意見。戰力差距清清楚楚擺在那裏,黑雲壓城頭,不得不低頭。

    就在這時,一個不太協調的聲音突然冒出。

    “有。”

    聽到這個陌生的嗓音,衆將官愣了下神,一同扭過頭去。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道早被忽略的身影,甲片間還夾着幾片菜葉。

    陳酒一副大夢初醒似的惺忪模樣,隨手撿起一根黃瓜,拿袖口抹掉毛刺,咬得咔吱咔吱作響,

    “這裏是大明的土地,蠻子闖到家門口,拳頭都快呼臉上了,還一個勁兒打算關門,就不能試着……先出門踹他孃的一腳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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