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從津門第一開始 >第二十七章 勝負與得失
    “強盜闖到家門口,拳頭都快呼臉上了,就不能試着……先出門踹他孃的一腳麼?”

    陳酒蹲坐在小推車上,大口啃着黃瓜,說話聲都有些含糊,

    “敵軍來犯,出戰便是。”

    一衆將官本就對陳酒觀感不佳,此刻見他這副流裏流氣的模樣,又膽敢在軍略大事上貿然插嘴,火氣騰地就冒了起來。也就是黃南塘還站在那裏,衆人拿捏不準頂頭上司的意思,若是換個別的場合,賞幾十軍棍都算是輕的。

    “荒唐!”

    副千戶壓着火,繃着臉,“臨陣對敵,動輒便是成百上千條人命,你當是市井毆鬥?區區小旗官,誰給你的膽子張嘴妄言?”

    “你是……”

    陳酒眯了眯眼,憑着這些天和李雲飛的閒聊,認出了對方的來頭。

    肖曹,從五品副千戶,名義上是所內僅次於黃南塘的角色。按理說,副千戶是千戶的副手職位,職權範圍有相當大的重疊,但黃南塘看肖曹年事已高,多年戎馬,勞苦功高,便主動承擔了累活重活,只留了他的軍事基本盤。

    “千戶大人讓大家暢所欲言,我便一吐爲快,有何不妥麼?”

    陳酒將黃瓜纓子隨手一丟,擦了擦指頭,

    “倒是你這老頭兒,千戶有令,你卻不允……區區副千戶,誰給你的膽子違抗上命?”

    “你!”

    副千戶勃然大怒,扭頭朝黃南塘一抱拳,說:

    “軍情緊迫,此子卻耽擱議事,請大人將其責出帥帳,軍法發落!”

    黃南塘置若罔聞,只是盯着陳酒:

    “陳小旗,你繼續講。”

    “沒別的了。”

    陳酒卻搖了搖頭,

    “我一個大頭兵,掂量得清自己幾斤幾兩,拎刀砍人還算在行,若論執掌令旗的本事,肯定不如在座諸位久經戰陣的將軍。千戶大人要新想法,我便出個想法,最終還是要靠大人親自定奪。”

    說到這裏,他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黃南塘。

    黃南塘挑了挑眉毛,稍稍沉吟片刻,又將目光投向另一個人。那人着百戶鎧,擠在最前頭,獸吞腹甲緊挨着沙盤桌沿,一張大黑臉膛欲言又止,其實他剛纔便想開口,卻被陳酒給搶了先。

    “雲飛,你怎麼看?”

    李雲飛嗓音粗豪,“俺覺得……應該出戰,揍他孃的。”

    “理由呢?”

    “往小了說,俺是關寧軍的百戶,得替麾下弟兄們着想;往大了說……是因爲千戶大人想出戰,俺信千戶大人的決斷。”

    “哦?我欲出戰?”黃南塘雙手拄劍,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脣角,“你何來此言?”

    “大人給漢升的軍令,整肅軍備,以丹瑞甲冑爲先,機車摩托次之,弩機重炮再次之……”李雲飛撓了撓頭,“丹瑞機車是野戰軍械,守城也就能當盾車勉強使使,若是準備固守,何必擺在弩機重炮前頭?怕是大人心裏頭早拿定了主意,要和法夷堂堂正正碰上一碰。”

    “你說得沒錯。”

    黃南塘頷首,

    “我,是打算拒敵於外的。”

    “大人三思啊!”衆將聞言大驚失色,“敵衆我寡,出城野戰,勝算渺茫……”

    “勝算渺茫,我知。”

    黃南塘出言打斷,“但這一仗,不應該論勝負,應該論得失。”

    沒等衆人迴應,黃南塘繼續說了下去,“老肖穩重踏實,子何也是知兵的,若是單從兵法上看,你們提供的軍略確實妥帖,挑不出什麼大錯。爲將爲尉,你們盡了職,但毛病也恰恰就出在這四個字上——”

    黃南塘咬重字音,重複了一遍,

    “爲將爲尉。”

    “……”

    衆將官愣了愣,聽出了千戶話裏有話,卻沒聽出個所以然,“大人此言好生奇怪,我等本來就是軍中的將尉……”

    “是啊。”

    黃南塘摩挲着劍柄,指尖輕輕叩打黃銅鑄就的虎頭劍鐔,聲音拔高了些許,

    “雲飛是關寧軍的百戶,他替關寧軍着想;你們是軍中的將尉,自然也替軍隊着想。據城而守,勝算更大,傷亡更少,對軍隊而言是好事,但如此佈置的後果,子何也提了——要餓死人。”

    “新田尚未收割,糧倉存糧見底,千戶所內又新添了幾千人口,共兩萬張喫飯的嘴巴,向別處衛所借糧也只是杯水車薪。我算數不好,你們替我算一算,如果農田盡毀,到時將餓殍幾何?”

    所鎮撫馮子何蠕了蠕脣,不知所言。

    “我講這些,不是責問怪罪。屁股坐哪兒,眼睛瞅哪兒,畢竟人之常情。我要說的是——”

    黃南塘指了指自己,

    “我不僅是軍隊的千戶,也是千戶所的千戶。北海實行軍屯,百姓頭頂沒有縣太爺,我便是百姓的縣太爺。縣太爺得管他們的住,管他們的穿,更得管他們的肚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衆將官終於搞明白了黃南塘到底想表達什麼。

    “據城而守,就算勝了,保不住農田,也是小勝大失。既然如此,何不禦敵於外,哪怕真敗了,崩掉法夷滿口牙齒,打斷他們進軍的勢頭,讓他們無力繼續,守住了咱們老百姓的口糧,便是大功大得。”

    黃南塘的目光掃過衆人,一向溫和的臉上泛起兵鋒般的冷冽,

    “我把話擺在這裏,在座若是有誰看不慣我的做派,日後自可以向北海衛上書參我,但當下所內一應兵馬,還是盡皆歸我調動管轄,只要你們還聽我的令,兵非出不可!”

    鴉雀無聲。

    軍帳內明明十分暖和明亮,卻彷彿有刺骨的風止不住地盤旋。

    “千戶大人此言好生傷人,倒顯得我等目光短淺自私自利。大明的兵,食百家糧,護百家姓,又豈會忍心眼睜睜瞧着大明的百姓餓死?”

    所鎮撫面露苦笑,低頭抱拳曰:

    “請大人下令。”

    衆人一個個低下頭盔,整齊的請令聲迴響在被寒風拍打的軍帳內,隱約間衝散了頭頂的寒風陰雲。

    “請大人下令!”

    “衆將聽令!”

    黃南塘低喝一聲,長劍指點沙盤,挑起千戶所模型內的一面面小旗,擲向了一片細白沙礫堆積的雪原——落雕谷和第三千戶所之間,便是這樣的平坦原野。

    “千戶黃南塘,領四個步兵百戶,兩個神機百戶,丹瑞甲冑三十臺,坐鎮中軍;”

    “神機百戶張正,攜丹瑞重型炮車,列中軍左;”

    “神機百戶骨朵兒,攜丹瑞重型炮車,列中軍右;”

    “副千戶薛山,領三個步兵百戶,丹瑞甲冑二十臺,爲先鋒;”

    “關寧百戶李雲飛,襲擾敵軍左翼;”

    “關寧百戶常山豹,襲擾敵軍右翼;”

    “……”

    “副千戶肖曹,領三個步兵百戶,一個神機百戶,丹瑞甲冑十臺,留守千戶所。”

    沙盤上,

    日月明旗與金色鳶尾花交相輝映,彷彿兩柄摩擦出火花的利劍。

    “共兩千正兵,二百四十關寧鐵騎,五十臺丹瑞甲冑,與達達尼昂平原相決。此戰艱苦,望諸君不負黃金臺,射鵰北海間。”

    黃南塘收劍回鞘,

    “速去準備,半個時辰後出軍。”

    衆將官也沒有半句廢話,簡單抱拳告退,便迅速離開了帥帳,奔往各自麾下兵馬的營盤。

    “陳小旗,你且留一下。”

    這時,黃南塘將目光投向了那輛果蔬小推車,

    “我有要事交代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