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別捏拳頭了。”
中年人淡淡開口,
“氣大傷肝。”
話音剛落,衆多花鳥魚石像是被無形繩索牽扯了一樣,倏忽向兩側排開,一個身着黑底紅紋唐裝的高大老人虎步而出,一張蠟黃馬臉上滿是陰鷙之色,兩隻鉢大的拳頭繭子厚重。
“主辱臣死,主子受了小人的屈辱,當奴才的不能爲主子分憂,是老奴無用。”
唐裝老者惡狠狠盯着大門,指節捏得爆響,
“一個審判庭的小小執事,論本事,才區區五品;論資歷,進苦舟不過十餘年;論輩分,主子您是老主子的嫡長子,天生的貴種,他只是個投機商賈之徒,寅老怪都未必記得他的名字……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主子面前裝蒜拿大?!”
“你也說了這是個小人,狗眼看人低,何必放心上……但他的話,着實有些驚了我。陳伯,我且問你,情況真有那麼嚴重了麼?”
中年人苦笑着,
“星羅館果真如君年所說,部屬人心離散,徒衆各懷鬼胎?呵呵,樹倒猢猻散雖是常言,但父親可還沒倒呢,理事會的席位也沒被撤了去,只不過牽黃擎蒼去邊疆遠遊幾年罷了,這羣白眼狼竟然連幾年冷板凳都坐不住麼?”
“主子莫要動怒,是那小人在誇大其詞。老主子素有威望,給大家的待遇一向也是極好的,星羅館養士六十餘年,今番遭逢變故,他們一個個表忠報恩尚恐落後於人,怎會改換門庭……”
“陳伯,我已經不是七八歲了,我孩子都有了……雖然現在也沒了。”
中年人從懷裏掏出一片小鹿皮,摘下眼鏡,認真擦拭着,頭垂得很低,看不太清表情。
“這時候,安慰是最沒用的。”
“……”
老者蠕動了一下嘴脣,
“奎木狼,牛金牛,亥朱兒……他們三個,平日裏和老主子私交甚好,又打着照拂的旗號,最多人投奔。”
“私交甚好……”
中年人動作一頓,笑了起來,“可不是嘛。父親頂撞秋官,就是他們幾個人攛掇的。父親因爲他們受了難,他們回頭來掘咱的根……無恥之尤!”
他勃然變色,咬牙切齒。
老者垂手站在一邊,默默低下了頭。
“呼……”
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過幾日,是奎木狼的壽辰,我沒記錯吧?”
“少主好記性。”
“給咱下名帖了麼?”
“沒有……”
“那也無妨。備份厚禮,我那天親自登門送過去。唔,四十九席有至高權限,禮物未必要是什麼特別玄妙的東西,但含炁量一定要高。奎木狼喜歡字畫,父親不是收藏了一套完整的原版《三希寶貼》麼?一併包了。”
“但,那也是老主子的愛物……”
“家業爲重。”
“是。”
老者當即應下。
“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我也有,但君年你不要去招惹,他畢竟是第二審判庭的人。星·二十六位面的那個陳……陳什麼來着?那小子也別去試探,他只是個過客,身體裏頭藏了什麼東西,都不幹咱的事。”
中年人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反過一抹微光,
“老奴明白。”
“星·二十六的紅使徒,我親自處理。”
中年人離開座位,抻了抻本來就很平整的衣角。
“主子,您千金之軀……”老者急忙擡頭。
“我能信任的,只有陳伯你了。”中年人認真重複了一遍,“你是四品,你得坐鎮星羅館,那些蠢蠢欲動的白眼狼纔不敢太放肆。君年說得沒錯,紅使徒的差事一定要辦得利落,不能給人家發難的把柄,派別人去我不放心,怕他們故意搞砸,只好親自跑一趟了。實在是不得已吶……”
“你也不必擔驚受怕。”
中年人笑了笑,
“我好歹是個五品武補子,拳頭不軟,在邊疆也曾有些戰功。對付一隻紅使徒,中下等血統的邊疆物種,我難不成還能陰溝裏翻船?”
……
“明國人有一句俗語,在河灘上弄翻了船,在死海里淹死了人,專門諷刺那些因爲輕敵大意而失敗的蠢貨。我不想做那樣的蠢貨。”
阿多斯一臉認真。
“這就是你開槍射鳥的理由?”
准將的聲音從【高盧雞冠】的面甲下面沉悶響起,隱含怒意,“如果因爲你的槍聲,讓那個明國巫師有了戒備,你負得起責麼?”
“先生,我並非狡辯,我是有依據的。”
阿多斯搖頭,
“首先,咱們之前穿越死亡谷的時候,你在森林中見到過任何動物麼?”
准將微微一怔。
“而且,這隻鳥,我不是第一次見了。”
阿多斯用長銃戳了戳地上那團沾血的羽毛,
“東方巫師每次衝鋒,總能瞄準咱們防線的薄弱點,彷彿天空中有第二雙眼睛似的,而它一直在天上徘徊……巫師負傷撤退,它也立即跟了上去。我懷疑,這隻鳥是東方巫師的寵物,就像貓頭鷹之於法師,黑貓之於女巫。”
“……你的觀察很敏銳。”
准將不鹹不淡丟下一句話,勉強算是嘉獎,覆甲巴掌往下一揮,
“組織搜索陣型,繼續推進!”
“准將先生,我認爲這不是個好主意。”
這時,阿多斯那令人厭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雖然在達達尼昂將軍的帶領下,咱們平安無事穿越了死亡谷,但將軍並沒有解釋避開羅剎妖的方法,誰也無法保證羅剎妖這一次同樣安分老實,貿然推進或許會造成不必要的傷亡……我建議,全軍留守谷口,巫師敢出來,就給他迎頭痛擊;不敢,就讓他變成羅剎妖的糞便。這纔是最穩妥的做法。”
“留守……”
准將語氣不善,
“你覺得,我們要守多長時間?”
“額……”阿多斯一時語塞。
“將軍的軍隊直撲防守薄弱的明國城鎮,東方巫師明顯已經重傷了,趁早解決他,咱們說不定還能趕回去分享戰利品。白花花的銀子,香噴噴的女人,全都近在眼前,你卻要讓整支部隊在這荒郊野嶺喫雪花?你的懦弱,讓你的姓氏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