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府、郝處俊等人,震撼、戰慄。
印刷,印刷,又印、還刷。
他們從未想像過,一部書,像蓋大印,通過這樣一次次印刷,一份份,印出來。
短短一個時辰,同樣文字,便印出兩百多份。
原來印刷兩字就是這樣來的,無法想象!
李義府、郝處俊等人一聲不坑、大氣不喘地看着,‘造’書的人不是讀書人;
一羣不識幾字的工匠,他們操作着紫銅底版,隨時補充油墨,最後造出‘書籍’來。
又有工匠將不同書頁整理裝訂成冊。
而這一切,對於郝處俊等人而言,猶如夢遊。
“恩公,爲何要印此書?“
郝處俊看着李治,越發覺得,李治像一個,怪胎。
李治見郝處俊凝視自己,似乎有很多不解,便微笑。
“攀登科技樹。“
甚麼樹?
怎麼每個字我都認識,連到一起我就一點都,聽不懂呢?
你要能懂,那說明你也有一個格物高明時代的,奶爸。
算了,看你急這麼急,給你說通俗點吧。
“你瞧瞧這皇莊和後面工廠區、還有鹽田湖,招了多少流民;
有一句話叫做救急不救窮;
這麼多張嘴,現在李莊還有錢糧賑濟他們,可是時日一長呢?
這世上,人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你別看那邊的鹽田湖賣鹽能掙錢,可相對於人而言,賣鹽又算神馬?
可是,人與人是不同的,普通的人,真的能創造財富嘛?
不是的,靠力氣掙錢,永遠都不如靠腦瓜子掙錢,掙的多。
這些流民,現在雖然困苦,可若是將來呢,將來他們若是都能寫會算呢;
這纔是有益於天下,也有益於全大唐,才能創造大唐盛世。“
郝處俊震驚:“恩主是要想讓所有大唐人都讀書?“
“我想試一試,不試試,怎麼能知道行不行,萬一就成功了呢?!“
郝處俊,震撼,說不出話,朝着李治連連,搖頭。
“這絕無可能!
這些人多是一些沒有見識的流民,他們也能讀書?
所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
若是挑選十人、百人,或許可以。
可這是數千上萬人啊,世上沒有人可以做到。“
李治發現,雞同鴨講,郝處俊你繼續,炸裂吧。
其實這可以理解。
但師父說了,天下人,誰都可以讀書,即便是最下賤的草根,他們也是可以成才。
可是,在郝處俊他的眼裏看來,能讀書的都是人上人。
只有生在顯赫閥閱家族之人,纔有成纔可能,纔有讀書資格。
哪怕是李治面前的七個讀書人,也不乏有寒門出身,譬如李義府。
不過大唐的寒門,和後世寒門,含義是不同的,後世的寒門,是窮人、是草根。
唐初寒門,是相對高門而言。
譬如李義府,他就因爲自己出身在寒門而自卑;
而郝處俊呢,他是縣公之子,父親曾經做過州刺史這樣高官,甚至於大帥,也曾權傾一時。
可李義府呢,他的父親不過是個小小縣丞,也就是今天的副縣長;
正因爲這個‘卑微’的身份,讓李義府自覺出身寒門,就在其他上品之家面前擡不起頭。
李義府常爲自己父親只是縣丞而覺得羞恥,爲自己可憐寒門出生而自卑;
以至於他做任何事都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啊!
因爲他很清楚,別人可以踏錯十步、百步,而他只要踏錯一步,便可能,萬劫不復!
而在大唐如艾健一般的普通草根百姓,在這些高門世族的人家看來,就是螻蟻了。
讀書?
說夢話呢!
他們也配。
當然,持有這樣觀念的人,已經無關善惡。
這不過是歷史傳承形成的傳統觀念,人們已習以爲常、與善惡無關。
歷朝歷代多少正人君子,他們雖然有着優秀的道德修養,但同樣也是如此看法。
李治明白,在強大傳統觀念面前,不需要爭辯,不需要講神馬仁義道德,講也白講,不如不講。
於是,李治道:“這是一條新路,前人從沒有走過的道路,是你們從未想過的道路!“
郝處俊等人很給李治面子,不反駁,以沉默,迴應!
皇子嘛、又是自己恩主,雖然手段不太光明,但是終究是吃了人家的,嘴短嘛!
“可是如果不去試一試,你們又怎麼知道不能成功呢?萬一呢,萬一成功了呢!“
李治丟下這句話,繼續保持笑容,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遭到,羞辱。
七個讀書人像看傻瓜一般看自己,正因如此,更要保持微笑,營造出我很勇敢或者是我很神祕形象。
他們在像看傻瓜一樣看李治,李治也在像傻瓜一樣看他們;
呵呵,你們哪懂俺的大計劃。
唉,夏蟲豈可語冰!
呵呵,俺的大計劃是神馬,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奶爸都說了,翻天覆地!
……
天氣漸漸入秋。
朝廷接連頒旨確定科舉新政,這令已齊聚在長安數千舉人多了幾分希望。
新政舉措無懈可擊,總體而言,但凡對新政有所瞭解的,都覺得舞弊的可能,微乎其微,很公平。
緊跟着,考期日近,到了開考清早。
李莊格物學堂外頭,已備好車馬。
未來的七進士迎着朝陽,走出學堂,他們在此朝夕相處兩個月,彼此已經相當熟悉;
現在,他們就如掙脫牢籠的雀兒,來到車前,提着考藍,相互作揖告別。
郝處俊早就想好了,這次進士科考試之後,無論是否高中;
他都打算在成績揭曉時便跑路,再不能讓李治把自己“抓”回來,跑回自己家,你還能上門拿人不成。
只是,人貓李義府,卻還在猶豫,考完就回鄉嘛?
他其實是懷念這學堂裏飯菜,每頓都有肉哇。
其餘幾人也各懷心思。
他們參加科舉,不過是碰運氣,終究考的是進士科;
而進士科在大唐科舉中是最難的,前途難料。
甚至在大唐,許多不是進士出身的人,即便將來做了宰相,也不免視自己不是進士及弟,心懷遺憾。
李治這時,騎着自行車親自來了,七人眼神複雜地看了李治一眼;
彼此行過禮,辭行告別。
上車的時候,一心只想離開這學堂囚籠的郝處俊,驀然,鼻頭一酸;
在這個記錄下自己人生兩個月記憶的地方,此時驀然離開,內心深處,竟是產生了某些,不捨。
哪怕是此前各種咒罵和嫌棄李治,竟也覺得有一絲,懷念。
馬車徐徐啓動。
透過車簾,郝處俊看到後方,李治在朝陽之下停車而立,遙望馬車,郝處俊下意識的紅了,眼圈。
馬車將七人送到考場。
在這裏,甑山縣公郝相貴瘋了似、尋覓一個熟悉身影;
終於,他看到了一個熟悉身影下了車,便瘋了似撲上去:“處俊,我的兒,我的兒。“
兩個月時間,父子不能相見,就好似是兩個世紀一般長。
唯一不同的是。
郝相貴,清瘦枯槁。
郝處俊,白白胖胖。
郝相貴淚眼滂沱,不顧身邊之人的驚異,揪着郝處俊就再也不肯放手,嚎啕大哭。
“爲父日夜惦記,日夜惦記着啊,生恐你在李莊受了委屈;
爲父不是不想搭救,只是那守門士兵不準爲父進。
爲父幾次想要面見陛下,可皇上也是置之不理,我的兒~~~“
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人紛紛指指點點,低聲議論。
“這不是在李莊讀書的七個人嘛,真可憐,你瞧瞧,瞧瞧他們。
咦,面色竟然紅潤,我認得他,奇怪,他怎麼還長胖了呢。“
“反正他們很可憐……“
“對,對,七個可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