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胸中怒火已經稍微平息了一些的李世民，在看到毫無愧色的李承乾之後，心裏的怒火噌的一下又衝了上來。
滿朝文武，有誰知道他在太子身上花費了多少心血？所謂付出越大，失望越大！
李世民怒喝道：“逆子，你太讓朕失望了！“
逆子？
這都已經成了逆子了？
是不是下一步就是革去太子之位？
接下來呢，是流放還是殺頭？
他又想起了李治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李治沒有直接說，而是讓他回去翻一翻史書。
他真的回去翻書了！
因爲他的心裏一直就沒有安全過，李泰就像是他身後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的猛虎，這太子位子岌岌可危啊！
正因爲有這樣的心理，所以李治那簡單的一句話，纔會在他的心裏產生那麼大的影響。
李承乾苦笑，言：“兒臣什麼時候沒讓父皇失望過！做太子太難了，無論兒臣做甚麼，父皇總會失望，不是嗎？“
李世民怒聲道：“朕很痛心，太痛心了！朕一直對你寄託極大希望，可是，你怎麼變成了這樣？朕很難相信！
高明，孔愛卿說的都是真的嗎？你真的很久沒有跟着孔愛卿學經史了嗎？你真的爲了那如意耽誤了正事嗎？“
“孔穎達說的都是真的！“李承乾淡定承認道。
看到李承乾坦然承認、不知懺悔，李世民胸中怒火熊熊，他強壓怒火問：“你說你身體有不適，那朕倒要問問你哪裏不適？要不要朕讓太醫來診治？“
李承乾良久無語、之後沉聲問：“父皇，不是兒臣身體有恙，而是兒臣累了，兒臣真的很累，從心裏透出來的累。父皇，您能體會到嗎？兒臣想要休息休息，兒臣想爲自己活幾天，這都不行嗎？“
累了，很累？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那委頓怠倦、毫無活力的臉，心裏很窩火！
李世民：朕確實體會不到！朕也沒有體會過！朕，更是對此極不理解！
你知道你這太子之位是如何來的嗎？
朕就從沒有說過累字！
你母后，一介女流，玄武門之變，她披甲執銳，緊緊跟隨着朕的身影，你母后她說過累了嗎，沒有，她不會說！
而現在，你小小年齡，你卻說你很累？
荒天下之大謬也！
因爲他認爲李承乾理應很幸福，沒有戰火中的刀光劍影，沒有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沒有朝堂上的明爭暗鬥。
你每天不過是學學經史文章，學習一下施政爲民的經驗，這有甚麼好累的？
李世民語氣裏帶着失望，說起來也是，他真的很難理解李承乾的累。
“並不是所有人都如父皇一般，文韜武略，兒臣資質愚鈍，遠不及父皇，兒臣讓父皇失望了！“李承乾沉聲道。
終究是自己的親兒子，雖然李世民心裏很憤怒，也只是怒其不爭，恨鐵不成鋼。
也因此，現在見到李承乾這樣子，若是說他心裏沒有一點感觸，那是假的。
自古就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難，而要將李承乾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國~家~領~導~人”，談何容易？
他這些年一直都在朝着這個“小目標”努力。
“不可能，你很聰慧，你自幼就聰慧，高明，你承繼了朕和你母親的優點，何來資質愚鈍之說？
朕雖然一直鞭策你，但其實，朕對你是一直都很滿意，但這一次，你真的令朕很失望！“李世民沉聲道。
一直都沒有失望過？
這是真的嗎？
可是，那李泰呢？
還有李治呢？
破罐子破摔，今天李承乾反正是豁出去了，他鼓起勇氣問：“那李泰呢？父皇爲何過分溺愛李泰？“
大殿裏的氣氛一瞬間似乎凝固了，就連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孔穎達都被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李世民無奈，良久才嘆道：“高明啊，青雀是你弟弟、親弟弟、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他自小癡肥，朕對他十分心疼，你，就不感到心疼嗎？“
親弟弟？
皇位面前有兄弟之情嗎？
他倒是想問一問，他那親大伯，親四叔是怎麼死的？
難道他們跟父皇你不是親兄弟嗎？
不是一母同胞嗎？
雖然李承乾今天是破罐子破摔，也鼓足了勇氣，但終究李承乾還是沒有敢把這話說出口，是他膽小嗎？
不是！
因爲，他知道這是父皇的逆鱗，他怎麼敢問，因爲他不知道他說出來後果會如何，尤其是當母后也不在這裏的時候。
這話，若是說出來，絕對是火上澆油，萬一憤怒的父皇失去理智怎麼辦？那不是死路一條！
雖然他今天是豁出去了，可他還不想死。
李承乾思慮一會兒，躬身道：“是兒臣的錯！“
終於懺悔了，李世民心裏的怒氣消融了不少，嘆道：“高明，朕一直對你寄託較大希望，所以對你嚴厲了一些。
那是因爲，朕想將你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儲君、一個合格的王朝統治者！因爲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不易啊！“
李承乾心中一動，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儲君？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現在還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
意思是，父皇隨時都可能把他換掉！
李承乾內心敏感的解讀着李世民說的每一個字，他已經習慣了將李世民的每一個字都仔細地琢磨、琢磨。
他鼓足勇氣而來，說出了一直憋在心裏想要說的話之後，心裏的勇氣已宣泄無存。
此刻他思想的更多的是恐懼和憂慮，如果他被剝奪了太子之位，他無法想象自己會落得甚麼下場。
自古以來，廢太子就沒有一個能落得好下場。
若是母后能一直在世，他被廢之後也還能安享榮華，可是一旦母后駕崩了，那麼他也就離死不遠了。
不，甚至都不是死、那麼簡單！
如果他被廢，那被立爲太子的會是誰？
一定是李泰！
他和李泰現在已是水火不容了，無論是誰繼位，兩人之中有一人必死無疑，甚至可能會死的很慘。
別看李泰現在被父皇趕出了長安，一旦他被廢，李泰立馬就會回來，做太子！
李承乾終於從和如意的你儂我儂中清醒了，立刻就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感受到了危機，如果他的太子之位被廢，別說他和如意無法長相守，即使他的生命也將會受到威脅。
李承乾，躬身、真誠懺悔：“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知錯了！“
李承乾說罷回身，朝着孔穎達深深躬身道歉：“是學生有錯，孔師是我錯了，我一時迷糊，違背了聖人之訓，還望孔師能夠繼續教我！“
國之儲君躬身真誠懺悔，孔穎達堵着的那口氣也順了，畢竟一直以來太子都尊師好學，表現的確實很好。
孔穎達太息道：“希望太子殿下不要怪老臣太苛刻，老臣也是爲了太子殿下好，是爲大唐江山好，是爲大唐百姓好！“
李世民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臉色也溫和了不少，點頭道：“孔卿說的很對，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難，你身上的擔子很重。
所以，朕和孔師要求都很高，你是儲君，將來是要登極爲帝的，怎麼能沉迷享樂？
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做皇帝就要耐得住孤獨寂寞，擔得起使命責任，承受的起艱苦勞累！“
“是，兒臣謹遵父皇的教導，一定不會辜負父皇期許！“李承乾真摯道。
李世民回首注視孔穎達安撫他道：“孔卿莫要再動怒了，年輕人嘛，難免有時候愛鑽個牛角尖，順過來了就行了，還請孔卿能繼續教導他。“
太子屈膝躬身認錯，皇帝誠懇再三挽留，孔穎達還能說甚麼？
孔穎達躬身道歉道：“陛下，其實是老臣草率了，老臣也有過錯。“
李世民臉上的表情徹底平靜了，頷首道：“不管是誰的過錯，最終問題能解決了就好。“
大殿裏沉悶的氣氛消失殆盡，小太監們也不用心驚肉跳了，終於不用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