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帝國遲早要完 >17.拷問
    喬的聲音很輕,但順着精神電網足以傳到所有人的耳邊:“我沒有瘋。”

    他甚至是帶着輕鬆地說出下一句話:“該醒過來的人是你。”

    精神穿刺的力量由於是已方向導所帶來,絕大部分的哨兵絲毫未加以設防,那股震顫直擊靈魂,讓所有的意識都有短暫的停滯,但幸而一觸既退,所有的痛苦只有那一瞬間,隨即所有的控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這一擊並不是爲了打倒他們,而只是在宣告自己的立場。

    於是一切的戰鬥都停止了。戰鬥雙方彼此看看,明明是曾並肩作戰的戰友,此刻卻是在拼死鬥爭,都覺得有些荒謬。除了幾個傷員被同伴緊急扶出去治療,演武場中所有人都轉過頭,看着那些嚮導。

    梅根依然是承受精神重擊的中心,她喘着氣,渾身都在顫抖,可處在極端的憤怒狀態下反倒是叫她的大腦詭異地冷靜起來。她擡起頭,狠戾的視線穿過重重的人羣,如釘子一般死死刺在喬的身上。

    這位曾經親密無間曾經的準伴侶隔着戰場互相對視,好整以暇的嚮導平靜地注視着狼狽的哨兵,那種一貫帶着俯視與輕蔑的眼神在這一刻更爲清晰更爲難以忍受,梅根整張臉都有些扭曲,但是強大的意志力與頑強的耐力讓她以極快的速度重新控制住不聽話的軀體,她艱難地挺直身體,一字一頓從牙齒裏硬生生擠出一個詞:“爲、什、麼!”

    爲什麼反悔?爲什麼不能是她?爲什麼要對她如此無情?爲什麼要離開她?……

    喬根本不用去猜測她所問的究竟是哪一個問題,因爲一個回答足以他們之間所有的問題:“因爲我想要的是自由。”

    他仰着頭,目光是注視着梅根的,但更像是透過她的雙眼,在注視着什麼更高遠更無形更虛渺的事物:“我必須自己去搶、去奪、去爭取、去拼命,你懂嗎?”

    梅根幾乎目眥盡裂,與雷克斯戰鬥到現在都沒能使她怎麼受傷,但現在血從她緊扣成拳的掌心滾落下來,胸腔中暴戾的氣息橫衝直撞着將破壞的慾望傳達到五臟六腑,腦海裏憤怒的念頭張牙舞爪着將理智踩得搖搖欲墜。在自我的精神保護崩潰邊緣,驟然敏銳了無數倍的感知力將所有信息流灌入她的神經,折磨得她無法太平。

    “長官!!”萊瑟姆臉色大變,因爲過分激動都沒控制住撕破音的嗓門,“快阻止她——她會失控的!!!”

    沒有嚮導迴應他。她們都注視着喬。

    不僅是因爲喬是她們的隱形首領,也是因爲梅根曾是他的哨兵,梅根的所有精神建防都是經過他手,別說她們也許根本沒法破開喬在梅根腦海中設立的屏障,就算能僥倖破開,也沒法在混亂的識海中做什麼——隨時有被反噬風險的是她們,因爲梅根的等階太高了。

    喬注視着梅根,帶着憐憫與漠視:“你看,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必須依賴你。是你懇求我留下,而不是我死皮賴臉跟隨你。高適配根本不算什麼,至少在場就有兩位哨兵與我的適配高於你——你所依仗的一切算得了什麼呢!”

    “你看,既然哨兵之間,誰強就臣服於誰是最簡單的道理,那麼,爲什麼哨兵與嚮導就不能是這樣的呢?就因爲你是哨兵,而我是嚮導,所以我必須無條件屈居從屬的地位?”

    他深吸一口氣,發出直擊靈魂的拷問:“你哪來的自信?!!”

    梅根捂着頭,痛苦地彎下了腰,本來是如錐子般的精神穿刺一錘一錘打進大腦,現在是她自身瀕臨失序的五感在抗議、在叫囂。她的身體彷彿即將脫離了血肉序列,變成了一座即將坍圮的老房子——有限的意識甚至聽不到嚮導在說什麼,但那每一個字都如萬鈞雷霆般讓身體自行震顫,讓淚水情不自禁落下來。

    雷克斯站在不遠處,雙手抱胸,冷笑着等待她失控以伺最快速度制服她的機會:“自作自受!”

    海倫受不了嚮導精神控制對大腦的試探,肖恩因爲自己對嚮導的高適配而感到渾身不舒服,早已火速竄上車,在車內圍觀外面發生的一切。

    海倫忍不住問:“大人,你到底跟那嚮導說了什麼?”畢竟是因爲他們之間的交談他纔在這時候爆發的。這個嚮導如此能忍,這麼大的怨氣卻能始終按兵不動,不至於現在三言兩語之下就被衝昏了腦子吧。

    “給他畫了個餅。”瑞安輕笑道。久處飢餓之地的人看到一張畫着餅的紙都能想象到飽。

    喬是位極有行動力的嚮導,也極豁得出去,敢於與命運作賭,賠上自己整個人生也在所不惜!也是,敢在精神結合的緊要關頭還拼着反噬都要放棄的人怎麼可能不對自己狠,他對自己都能這樣狠,對別人也就能更狠。

    瑞安注視着屏幕,默默思考着什麼。

    她對自己一向有自信,但如此輕易就將一個高位嚮導收攏旗下,還是叫她充分意識到了自己掌控着怎樣的能力。她能帶來哨兵需要的榮譽與功勳,所以哨兵會臣服與她,她能給嚮導以自由與平等,所以嚮導會擁戴她,而她又是普通人,這一羣體不會背叛她……大概這也就是白塔深愛着她的原因?

    演武場上,危機到極致的場面帶動的是何其緊張的氛圍。萊瑟姆很冷靜,他知道現在絕對不能與對方發生衝突,絕對不能把戰堡陷入不利的位置,但暴漲的信息素衝昏了他的頭腦,而他根本無法剋制這種衝動。他猛地擡起頭,身側與身後所有的下屬都重新舉起了武器,還有源源不斷的戰堡士兵拿着武器從戰堡中跑出來,他的雙目赤紅,帶着一種決絕又孤注一擲的告誡:“喬!!!”

    喬終於邁動了腳步。

    他從指揮車不遠慢慢走上前去。表情安靜,眼神也意外的平和,曾經排斥到極點但又不得不與梅根綁定的排斥與怨恨,在這一刻並沒有浮現出來。彷彿它們已經消失了。

    另一側所有的嚮導也擡動腳步,三三兩兩穿過演武場,穿過無所適從的戰士們,走到喬的身後。甚至有幾位嚮導看了眼自己身在萊瑟姆身後的伴侶,想了想,笑了笑,但並未落隊。

    “她能扛過去。”喬一邊走一邊說。

    然後他停在離梅根不遠處,慢慢蹲下來,垂下眸平靜地注視着捂着頭痛苦蜷縮的梅根:“反噬最強烈的時候,我每時每刻都在經受你現在所承接的痛苦——很多次我都以爲我會就此失控,會陷入神遊,會變成怪物——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在她耳邊輕輕道:“現在你知道,到底是爲什麼不甘心了。”

    梅根的臉孔因爲痛苦而扭曲,但在這扭曲的極限裏,她聽到很遠的地方有誰在發出撕心裂肺而絕望的呼喊,記憶閃回,看到很久以前嚮導遞給她的手時皺起的眉宇所有的掙扎與不願,看到嚮導注視着夜空時眼睛裏的空洞與茫然——光怪陸離又顛倒迷幻的聲與色在她的腦袋裏流竄,一會兒是她,一會兒又不是她,她緊緊捂着腦袋,她不知道發出嘶吼的人是誰,是自己,還是某個曾與她親密至極的人——她只知道死死抓住什麼,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她只知道她要死死抓住,不能放手,絕不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