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蓆裏躺着的人,烏髮被燒到頭皮,雙目是空的窟窿,口裏沒有一顆牙齒,面具全非,像是被什麼東西啃咬過面部,毀壞的瞧不出模樣。
而她的腹部被拋開一個血口,裏頭還有一個尚未成型的嬰兒。
元稷渾身的力氣被抽乾殆盡,雙腿砸在枯草地上,他跪在溫阮的屍身前,手在抖,眼眸紅的似要滴血,苦澀蔓延至四肢百骸,在撕裂他的心臟。
他的聲音顫着,又低沉的像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這是怎麼回事?”
李赤珹也紅了眼,他沉默的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夫婦倆。
婦女有些侷促道:“回殿下話,這裏是荒野,常有山匪野獸出沒,草民等人發現娘娘的時候已是這樣了……”
元稷心頭一窒,萬籟俱寂,眼前只有這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阮阮。”他下意識的去喚她的名字,伸手攏了攏她頭皮上僅剩的一縷墨發,又將她的手拾在手心中仔細捂着。
那手斷了三根指節,斷口處早已是白骨森森,沒有血跡。
他握在手裏,冷的驚心,乾瘦如柴,與往日摸的大不相同,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阮阮,在往日,只要他勾勾手,便會用極大的熱情去迴應他。
而現在……
“阮阮……”元稷深吸一口氣,堵在心口的堅冰被摧毀融化,軟的不成樣子。
他的所有隱忍與僞裝,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他難以想象,他的阮阮生前遭受這些非人的折磨時,該有多痛苦與絕望。
他的阮阮,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
元稷抱着她的屍身,脊背彎的像一張弓,冰涼的淚珠子一滴一滴砸在荒草黃土中,悄無聲息,足以將他徹底淹沒,吞噬的連骨頭都不剩。
良久後,元稷仍跪在那不動。
“殿下。”李赤珹從未見過這樣的元稷,他隱有擔心道,“秋風傷人,請殿下回宮吧。”
“滾。”元稷喑啞低冷一聲道。
“殿下……”李赤珹眉心皺起,試圖再次勸說。
“滾!”元稷怒道。
李赤珹將手攥成一個鐵塊,片刻後,他後退一步,揚起衣袍,跪在元稷身後。
“事已至此,屬下唯有以此謝罪。”
李赤珹拔出腰間的長劍,咬緊牙關,手起刀落,一條胳膊齊肩砍下。
“李大人!”一旁的官兵驚呼一聲。
元稷回眸。
李赤珹抿緊脣,臉色煞白,額頭上汗珠子一串串滾落下來,肩膀處殷紅一片,荒草上躺着一截斷掉的胳膊。
“除此,還請殿下發落。”李赤珹捂着斷口,忍痛道。
元稷抿緊脣,喉結微動。
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濟於事,他要的不是李赤珹的胳膊,而是溫阮好好的。
官兵將李赤珹送去醫館包紮。
元稷在這,跪了許久,直到皇后命人將太子硬綁回東宮。
溫阮的屍體被送去仵作那裏驗屍,得出的結果讓元稷觸目驚心。
溫阮生前被沸水澆灌、火燒毛髮、利刃剜目、毒藥毀嗓、斧頭斷指、屍水腐身、剖腹取子……
元稷似瘋了一般,時而咆哮,時而沉寂。
他這一顆炙熱而滾燙的心,她始終未能看到。
什麼權勢、太子之位、乃至於他的命,這些與她相比都不值一提。
他將自己關起,朝政不管,暴怒無常,以酒度日,頹廢至極。
幾日後,皇后再次下令,責令太子專心朝政,否則溫阮的屍身將以罪臣之女處置,承受萬馬分屍後暴曬荒野之苦,不可遷入皇陵。
李赤珹立在元稷身旁,將皇后的話原原本本的重複一遍。
元稷從酒盞中擡起一雙猩紅的眸子,看着殿中燃起的微弱燭光,嗓音沙啞帶醉道:“她都死了,還不能讓她安生,還要拿她壓我。”
李赤珹心中苦澀,便寬慰道:“屬下說句失敬的話,等日後殿下坐到九五之尊的位置,天下便是殿下說了算。”
元稷失笑,是啊,只有坐上最高位,才能是他說了算。
此前他做了那麼多,他想護着的人,一個也護不住,事到如今唯有一爭,替死去的人報仇雪恨,才能以慰亡靈。
而那個藏在深處害死溫阮的兇手,他一定要揪出來,以彼之道還彼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