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三國攻略 >2.〇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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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昭沉默,是因爲想起了自己倒掉的一碗善意,不免心虛。趙班卻當是起錯了話頭,引得對方不快,連忙道:“我今日同張屠戶的夥計說好了換他的豬骨,等等分你些許,你帶回去煮了,也好與你阿弟補補身體。”

    所謂豬骨真的就是乾乾淨淨的骨頭棒。

    林昭本想拒絕,思及家中病號,又點了點頭,連聲衝他道謝。趙班靦腆一笑,搓了搓手,小聲說:“也沒什麼。既然說定,那我先回了,你好生除雪。”

    他走後,林昭不得不繼續與凍得硬邦邦的路面鬥爭。

    掃完已是辰末,顧不上歇息,林昭馬不停蹄的趕回市亭,交工具,討工錢。方小史沒想賴賬,而是指了溝渠,挑剔他雪沒除盡,他捲了舌頭據理力爭,最終到手四十五個五銖錢。

    工錢給得就夠摳門了,還要壓價,這麼剋扣窮苦百姓,公務員的自我修養呢?林昭腹誹一通,摸摸咕咕亂叫的肚皮,又有點發愁,一早他就餓得發慌,還有大半天可怎麼過!算了,還是幹活,不然哪兒有飯喫。

    咽咽口水,他提起精神,往市門正街一路打轉。過了辰時,市中熱鬧不少,來來往往,熙熙攘攘,人流多的行列早被人佔下,只剩些邊角末尾。

    林昭瞥見角落一人正喫力卸下背上藤筐,趕緊上前搭了把手。對方一驚,連忙回頭,露出青幘下一抹白髮,原是個老人。

    老者見是林昭,忍不住笑罵:“我當是誰?你小子不聲不響的,嚇了老夫一跳!”

    林昭也樂了:“喬公換了新衣,我竟沒認出人來。怎樣?桑葉煮水可還有用?我聽您這嗓子好了不少,要不再歇一歇,我替您喊上兩句?”

    喬公一抖皮毛,攤在鋪上,笑呵呵道:“老夫已是大好,可不要你的鬼嚎。”說完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你瞧你這一身,怕不是乞人都比你穿的好。”

    林昭嘿嘿傻笑,將對方拋來的舊絹塞進懷裏,又理了理皮毛絹布,開嗓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喬家羊皮最是物美價廉,買兩張回去縫成裘衣,又輕又暖喲……”

    半生不熟的陽翟話,開始還說得磕磕絆絆,幾遍下來才通暢不少。等攤前來了詢價的人,林昭才衝喬公一揖,一溜煙跑開了。另有販布賈人見了他,叫住人,玩笑道:“阿昭,我這兒難得來人相看,你一嗓就分去大半,真不怕我尋你是非?”話雖如此,面上卻不見惱。

    林昭假作討饒:“還請王君放我一馬,改天再替你補回損失。”

    “好,那可說定了。”王賈聞言大笑,旁邊人連罵他奸猾,紛紛道:“阿昭,你休聽他胡言,哪有什麼人相看。此人狡詐,你幫他不如替我。”

    王賈笑瞪他們一眼,丟給林昭一把尺頭:“我也不叫你白出力,尺頭寸布還是有的。”其他人不甘示弱,亦塞了邊角餘料給林昭,“阿昭,你別忘了我們。”

    林昭自是一一應好。等他出來,原本寬大漏風的夾襖已被塞得鼓囊囊的。

    北市行道上除卻路人,間或夾雜了一些衣不蔽體的乞人。無一不是瘦骨嶙峋,神色瑟縮。

    這些多是河內流民。

    河內是洛陽近畿,六月遭逢大旱,百姓流離失所,官吏懼怕流民涌入京都引發動亂,驚擾天子,在通往京畿的路上嚴防死守。災民無法,只得沿河東繞行而下,潁川乃豫州大郡,豐饒之名遠揚,是以人流多向此而來。

    然而,今年冬天潁川也遇上了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不少農作凍死,根本無法供養這麼多人。潁川令下了嚴令不許流民入城,進出管束也一日比一日嚴苛,饒是如此,還有不少人瞞天過海,偷渡進城。外來流民居無定所,又沒法從事生產,最後只能淪爲乞人,說不得什麼時候就餓死凍死在街頭。

    相比之下,自己也沒那麼悽慘了。林昭嘆了口氣,不再關注他們。駕輕就熟地跑到一個陶器攤前,討好道:“蘇娘,今日的賬可有問題,是否要我再核一次?”

    “還沒開張,算什麼帳,”女子沒好氣斜他一眼,“說吧,又要何物?”

    林昭心虛的摸摸鼻子:“昨日失手打破了家中陶罐,還勞蘇娘再予我一個。”

    瞬間蘇娘眉毛一豎:“你這小子!予你陶罐是讓你摔的嗎?毛手毛腳要你何用?”

    林昭只得賠笑:“我真不是故意的,實在沒拿住。”

    蘇娘更怒,拍案罵道:“胡說八道!那麼大的陶罐如何拿不穩?”低頭瞧見林昭的手卻是一愣,那雙手本該細瘦如柴,此時卻腫得有原先兩個大,又黑又紅,從手指到手背盡是大大小小的裂口,十分恐怖。

    她一愣,訕訕閉了嘴。過了一會,又忍不住問:“你這手怎麼成這樣了?”

    “凍得唄。”稚嫩的臉說是少年還有點勉強,眼窩凹陷,臉頰瘦削,面色黑黃,皆是連年不斷的饑饉與貧窮留下的烙印。可是他的神情裏沒有半點幽憤怨怒,甚至在說起凍傷時,還帶了點滿不在乎的笑意。

    蘇娘心頭莫名一酸,連忙偏過頭:“陶罐先給你,我記着賬。”

    “我就知道蘇娘人生得美心又善!”少年接過陶罐,一聲恭維卻只得到對方惡聲惡氣的迴應:“快滾,今日用不上你,別在這兒礙我的眼。”

    “好好好,我這就滾。”林昭滿口稱是,走出一段又回頭,“如要尋我,同趙二叔說一聲就是,林昭義不容辭,隨叫隨到。”說罷,右手並指在鬢邊輕輕一點,向外劃出一個弧度,自覺十分瀟灑。

    如此一天下來,待收市鼓響,林昭已抱了滿滿一懷東西。

    趙班右肩擔了木器,左手提一串豬骨,見他這般形容,忍俊不禁道:“長此以往,阿昭必成一方大賈。”

    林昭一本正經回道:“承君吉言,若得富貴,必不相忘。”

    由於東西又多又雜,出市盤核時,市門吏沒少瞪他,林昭只好厚着臉皮,故作不知。

    好不容易出了北市,路上已盡是步履匆匆的歸人,古有裏坊制,夜間宵禁,犯夜者,輕則杖責,重則就地正法。古代裏坊頗類現代社區,外間用黃土砌成圍牆,僅留幾處出入,只是管束嚴苛得多,也沒物業公司爲你服務。他住在城北梧桐裏,離北市不太遠。因商賈低賤,連住宿區也被連坐,價格十分低廉,本里百姓還包分配閒置舊居,大抵是後世商業區炒房團的天堂。

    林昭走到門口時,里門已關了半扇,門吏不知何往,街道上只見炊煙,不見人影。捂着早已餓得失去知覺的胃,他深一腳淺一腳,拐回了家。

    一推門,瞧見半坐在牀上的人,不由一愣。

    片刻之後,他露出不敢置信之色,脫口道:“秦思你病好了?”

    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再沒了含糊不清的大小舌顫音,流暢自如。

    那人一手扶額,擡眼看了看林昭,有些遲鈍地點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林昭一時竟有點手足無措。秦思這一病拖了太久,時日漸長,不僅消磨了希望,也催得恐慌與孤獨如野草瘋長,若非他天性樂觀,又被繁重的勞作分去了大部分精力,恐怕早被種種負面情緒折騰成抑鬱症。

    直到秦思咳嗽了兩聲,他才如夢方醒,趕緊關上門,將陣陣怪異尖嘯的北風擋在外面。

    秦思動了動乾裂的脣,嗓音嘶啞:“現在什麼時候了?”

    “戌初,快晚上了。”林昭說完才反應過來人家問的可能不是這個,又連忙道,“還是冬天,你病了差不多兩個月。”

    秦思久病初醒,反應不太跟得上,過了好久才輕嗯了一聲。

    林昭連忙緊張兮兮的湊過來,問:“你現在怎麼樣?哪裏不舒服嗎?”

    秦思勉強笑笑,“我沒事。”

    “真沒事啊?”

    “沒。”

    反覆問了幾遍,見秦思精神還好,不像傳聞中的迴光返照,林昭暗自鬆了口氣,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半晌憋出一句:“你餓麼?餓了的話……”

    他在屋子裏掃了一圈,最後鄭重回頭,“我先給你燒點水喝。”

    秦思:“……”

    林昭十分羞愧,小聲解釋:“最近喫的不太好弄,你等等啊,我去鄰居家借點豆子回來。”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趙班的豬骨,連忙在陶罐裏翻找了一下,提出兩根乾淨的腿骨,興奮道:“幸好今天收了趙班送我的豬骨,剛好開葷慶祝你身體好轉。”

    經過數月培訓,林昭點起火來,也算駕輕就熟。很快,潮溼的木柴上升起濃煙,從破爛窗格和漏風屋頂上飄了出去。秦思坐在一旁,望着他嫺熟地升火、添水、搭架,一雙眼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從院裏挖一盆雪,把豬骨擦淨,放進陶罐,加入化開的雪水至淹沒。剛吊到火上,便聽門外有人高聲喚他:“阿昭,阿昭!”

    緊接着木門被敲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