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三國攻略 >7.〇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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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吉顏面盡失,有些狼狽的倉皇退場,向東疾步走了一刻方纔放慢腳步。厚實的皮靴踩在雪上,吱呀作響,隨步幅晃動,銅質劍鞘與搭扣摩擦發出的聲音略顯尖誚,彷彿都在嘲笑他的落荒而逃。

    王吉牙根緊咬,心中大恨。提步一腳踢翻了一旁的土籬,黃土所築的籬笆被雪水澆築凍實後異常堅固,卻被他重重一腳踹得四分五裂,嘩啦掉在院裏的土面上發出撲通鈍響。

    突如其來的聲息驚動主人家,不一會耳房裏鑽出個手腳粗壯的麻衣女使。天色已暗,她只瞧見缺了個口的土籬,不由破口大罵,“哪兒來的老狗壞了我家籬牆?”

    看清斷口處走出的武弁男人,周女使差點沒咬着舌頭,兩腿一軟,咚地一聲跪在地上,結巴道:“郎、郎君,奴……”

    王吉冷冷望了抖若篩糠的周奴一眼,大步邁進了屋子。屋裏燒了陶盆,比外間溫暖許多,正堂靠近內室的案几上點了一盞豆燈,將偌大屋子的一角點亮,燈旁婦人正藉着昏暗的光縫補衣裳。

    瞧見這一幕王吉只覺心中暴戾稍稍散了幾分,婦人早已聽見了外間的動靜,放下手中針線,從一旁陶盆上取下尚還溫熱的酒,倒了滿滿一耳杯奉給王吉,道,“郎君先飲一杯熱酒,暖一暖身體。”

    王吉雖是個成年男人,穿得也厚實,畢竟在外吹了近一個時辰的冷風,手腳早已冰冷,飲了一杯熱酒,頓覺暖和不少,心頭鬱結的情緒舒緩不少。尚朱嫁予王吉十幾載,對他的脾氣早已瞭然於胸,察言觀色知他怒意稍褪,便放柔了聲音,問:“郎君腳上可還冰冷?我讓阿周送些水進來燒熱泡上一泡可好?”

    王吉“呵”地冷笑一聲,到底沒駁她的面子。

    尚朱心中瞭然,揚聲吩咐,“阿周,送一盆水來。”

    女使姓周,微末的末。王吉不發話她不敢動彈,依然跪在外邊。週末穿得單薄,外邊又冷,不一會抵在地面上的兩條腿就失去了知覺,聽見尚朱的聲音,踉蹌了下才從地上爬起來。

    不一會,小心翼翼的敲門聲響起,尚朱拉開了門,週末蜷身縮首地用陶盆端了半盆水進來,尚朱示意她將水放在火上燒熱,自己舉着豆燈引王吉進到內室,爲他更衣。

    內室比正堂逼仄狹小,一盞豆燈照亮了大半間,尚朱爲他解下皮甲武弁,換上布袍,又將佩劍放到外間蘭?之上。解了兵甲,王吉坐在牀上,周身戾氣軟化許多,尚朱心下稍安,道:“妾不知郎君早歸,沒來得及準備,還煩請郎君稍候。”

    似是被勾起痛處,王吉濃眉一擰,厲聲道:“你這是在怪我回的早了?”

    尚朱嚇了一跳,連忙伏跪在地,“妾絕無此意。”

    外邊周女使餘悸未消,被王吉這一省訓斥嚇得全身一抖,沒抓穩陶盆,哐噹一聲摔下,濺起滿地水花,澆在炭火陶盆上滋啦直響,緊接着飄出一陣嗆人的煙氣。炭盆放在臨近內室的門口,不一會煙溢滿了內室,王吉被嗆得猛咳了幾聲,額頭青筋暴跳,一拳錘在身側木案上,震得木牀都顫了顫。

    “誰教你用陶盆燒炭火的?”

    週末戰戰兢兢地俯在滿是泥水的地上,牙關直哆嗦:“今冬雪多寒重,旁人家裏都燒了這樣的陶盆取暖,據說是裏北林小郎所創。”

    林昭!又是林昭!驀然再聽到這個名字,王吉臉頰一陣抖動,起身快走幾步,一腳踹開了通往正堂的門,帶起的風將豆燈一下子撲滅。一時黑暗的屋舍裏,只能聽見王吉粗重的喘息聲和怒氣爆發的呼喝:“給我扔出去!以後再將亂七八糟的東西弄進家裏,我定取你性命!”

    周女使從未見過他如此暴虐的一面,嚇得軟倒在地,涕淚橫流。尚朱亦是身體一顫,還未及說些什麼,就聽側間傳來了女童哇哇的哭鬧聲,大抵是被父親嚇醒的王萱。

    王吉共二子一女,幼女王萱不過四歲,年紀尚小還安置在父母的側間。尚朱也顧不上王吉,連忙摸索着起身進去抱起王萱,輕聲細語的哄着。王吉自覺失態,勉強壓抑了怒火,踢了一腳週末,狠狠道:“滾!”

    “兄長何故發怒?”正當此時,門外傳來一個清晰的男聲。

    週末抽泣聲一滯,面上頓顯喜色,室內尚朱拍撫女兒的手微微僵住,眼瞼低垂,王吉本人則是一怔,下意識的正了正衣冠,親自上前拉開門,尷尬道:“家奴蠢笨,某正在訓斥,未料得驚擾了賢弟,當真失禮。”

    門外是個身穿布袍的男子,瞧着有點文弱,五官平平,頜下留了短鬚,笑起來倒是極和善,“我既然稱君爲兄長,王兄又何必如此見外?奴婢蠢笨訓教便是,不值得大動肝火。”

    王吉似是極信服他,回頭瞪了一眼周女使,語氣中餘怒未消,“可聽到了?還不趕快起身將燈點上,請畢君入內。”

    週末趕緊爬起,不料地面灑了水變得溼滑,一個趔趄又摔了下去,王吉額角一跳,又要發怒,就聽室內咔擦幾聲火石敲擊的聲音,火光慢慢亮起,從漆黑的內室一點一點轉移出來——尚朱捧着豆燈走了出來。

    燈光將她的臉映得蠟黃,透過升騰的煙氣看去,笑容亦有些模糊。尚朱對畢方行了一禮,道:“畢郎君深夜遠來,妾有失遠迎。”

    畢方並非梧桐里人,受王吉之邀臨時居於裏內東十四戶,一路走到東二戶的確稱得上遠來,只是這話由她說來,顯得不太妥當。王吉皺了下眉,畢方恍若未覺,拱手還禮道:“不敢,不敢。”

    尚朱將豆燈放在窗邊的案上,將兩條包布的草蓆鋪在兩側,道:“請郎君與貴客稍坐,妾去備熱漿。”

    王吉卻不耐,自顧自地取了燈,道:“夜間寒重,我同畢君在內室長談,你溫些酒送來便是。”

    尚朱不得不順從應下,看着二人舉燈進了內室。正堂再度陷入黑暗,唯有大開的門戶與窗格透進的月光將地面照得細白如雪,尚朱半幅衣袖便露在月光下,她枯瘦的手指緩緩蜷起,一分一分捏緊了衣袖,終於緩緩道:“阿周,明日再收拾吧,你先換一身衣裳去看顧阿萱,我去溫酒。”

    黑暗中摸索着撿拾碎陶片的週末異常感動,連忙起身向尚朱一禮,“多謝夫人,我這便去。”

    她三年前家中遭疫被丈夫賣爲奴婢,輾轉了幾家最後入王家爲奴婢,雖然王吉人兇脾氣壞古里古怪的規矩還多,還有一家老小隨時隨地剋扣使喚她,可她仍舊十分滿足。畢竟王家是根基深厚的官家,不必擔心如前幾家一般遭災破戶,更不憂餓死,主母尚朱又是一等一的好人,明裏暗裏不知幫她多少次,連最近上門的畢郎君亦是和氣之人。

    內室二人聽聞這一幕,畢方忍不住笑:“嫂夫人與兄長皆是義人。”

    得了他的恭維,王吉並未開懷,沉沉道:“古有結草銜環、一飯千金之報,我與人爲善,奈何義人未必便有善報。”

    他想起十一歲那年家中容留的孫伍,父母皆是善心,可惜買下的是背主之奴,甚至害得他在儒林聲名盡毀,無望仕途。王家世代爲吏,不知寄予了多少心血在他身上,全被孫伍和儒生毀盡,他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