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算完一題，放下木棍，將陶盤換了個位置擺置，堪堪露出桌面一角黑白子的殘局，他不覺一怔，把陶盤移開，發現桌上一共五幅炭黑所畫棋局，研究了一下發現不是圍棋規則，像是另一種下法，五盤不管是白棋持先還是黑棋持先，最終都是黑棋輸。
這明顯是兩人對弈的玩鬧之局，像是林昭與那秦姓少年所爲。
之前林昭有問必答的態度還是挽回了一點郭嘉心裏的印象分，現在看他認真教導商賈工匠之子，態度溫和，不厭其煩，不管值不值得，人心倒是好的。
林昭無知無覺中收到少年郭嘉的一張好人卡，真是可喜可賀。
郭夫人乾脆湊到了方小史身邊同他一起學數學，剩下趙墨趙鬥兄弟一起，蘇充正拉着林昭請教益除問題，郭嘉懶洋洋的支着下頜靠在窗下桌上，眉眼低垂，也不知在想什麼。左右無事，秦思乾脆把近日累積的實驗記錄尋了出來，開始寫實驗報告與總結。
他練過毛筆字，還寫得相當不錯，然而日常行文還是更習慣硬筆行書，手上捏着簡陋的自制炭黑木筆，塗塗改改，寫寫畫畫，指節處不小心蹭上黑色污跡也沒注意。
寫完一版已是飯點，當然是林昭與秦思的飯點，現今平民還是流行一日二餐。以前他們一窮二白，吃了上頓憂心下頓，自然能省則省，一天一餐也是常有的事情，現在時來運轉，虧待什麼自然也不能虧待自己的胃。
林昭進了隔壁臨時闢出的小廚房做飯，其他幾人經過他悉心教導，不好意思坐在原地，紛紛自告奮勇進去幫忙。林昭生怕人多手雜擠塌了自家新闢的小廚房，趕緊拒絕，隨口一人佈置了幾道益除題讓他們去解。
秦思揉了揉太陽穴，剛收起東西，見郭嘉走過來兩步，坐到他身邊，問：“秦君可是也懂算學？煩請替我一解困惑。”
他用的是問句，言語間卻似十分篤信秦思善算，不近不遠的候在一旁，避開了窺探秦思寫報告的嫌疑，亦顯出幾分尊敬。
這是個分寸把握極好的少年。秦思微微頷首，對方纔將沙盤拖過來，問完了一題，狀似無意的隨口問秦思，“那桌案上的黑白子可是秦君與林君之局？”
他說的是昨晚兩人下過的五子棋，一人塗黑，另一個人中空留白，一人一手。
秦思一怔，擡頭看他。少年亦是微笑以對，微狹的目彎出一點弧度，顯得真誠又無害。
如果說書算是古代少數讀書人的特權，那圍棋這種小衆又顯得逼格滿滿的活動更是隻有經年累讀之家纔有傳授。畢竟尋常的書簡筆墨已經是一筆極大的花費，再支出一分心力與物質去學棋不太實際，也不合算。
“玩鬧嬉戲之作，未以圍棋細則落子，稱不上棋局，難登大雅之堂。”秦思再怎麼敏銳，也難聯想到他這問句下的窺測之意，中規中矩的答了。
天之驕子一朝跌落凡塵，還能如此。郭嘉捫心自問，不能如林昭一般保持如此心性。他自從父親早逝，家無長男，不得不承擔起重任，亦常有怨尤之意。
聰明人往往想得太多，郭嘉因父親身故，被迫早熟敏銳，推測自己發現的蛛絲馬跡，走上腦補之路後，心裏對林昭敬佩，隱隱還有幾分同病相憐的共鳴。
好感漲得飛快。
理所當然的一日三餐，再次讓郭嘉確認了林昭過去家族的不凡。等他從廚房端出蘿蔔燜肉、野山菌湯、水煮幹葵等等飯食後，又在毫無自覺的情況下賣慘刷高了一點好感度。其實林昭親自下廚的原因，不是生活所迫，而是被秦思神似黑暗料理的手法所震驚。
他還沒有買賣使用僕役的自覺，家中只有兩個人，秦思不行，自然只能他上。
古人分餐，林昭家裏沒那多餐盤窮講究，一人一碗，再附贈一小份湯。其他暫且不論，分量倒很足。他原本擔憂方小史與郭嘉喫不下這粗茶淡飯，實際上大部分人都很捧場，一點一點都喫完了。
這沒有炒菜，做飯全靠蒸煮燒烤的時代，林昭一展身手還能收穫如此成果，令他莫名沾沾自喜於自己的廚藝，想起日後萬一有機會，也能給子孫吹牛，我當年可是給鬼才郭嘉講過課做過飯的人了。
哎，可惜郭嘉這年紀太小，說明三國序幕開始還得一段時間，林昭又是慶幸又是惋惜，慶幸還能有幾年安生日子，惋惜不能早早抱上阿瞞兄的粗大腿。
下午林昭講解了幾道加減題，幫助他們鞏固了數學基礎就宣佈今天下課，各回各家。趙家兄弟中人之姿，不功不過，蘇充倒是接受的飛快，對數字的確敏感，方小史在郭夫人的陪讀中陷入數字的漩渦無法自拔，這些人完全沒意識到郭嘉這個半道殺出的添頭已經舉一反三，將他們的風頭搶了個乾淨。
連被林昭耿耿於懷緊張了一晚上教授古人現代數學的刺激全比不上郭嘉帶來的震撼大，何況這小子看起來還聰明敏銳的不得了，令林昭各種羨慕嫉妒恨。
冬至之後年節更近，加上一連多日的晴天，連蕭條了長達幾個月的北市也迎來了一場久違的繁盛，難得洋溢出與後世相似的節日氣氛。人多事情自然也多，這幾天林昭忙得腳不沾地，連向來隨心所欲的方小史也乖乖來上了班，還秀了一把新數學，引得同僚周小史的驚奇矚目。
吳長君原本只是偶爾過來辦公，這段時間也常駐北市鎮場子來了，瞧見這一幕，意味深長的對林昭笑笑，笑得他有點發毛。林昭白日在市上辦公，晚上回家充電學習，生活過得倒是異常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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