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三國攻略 >51.五一章
    放下書簡周暉倒沒有那麼高冷,覷了他一眼,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市井兒……”

    市井兒屬於比較輕蔑的稱呼,就像林昭原本在北市幫役時被人取笑不如行乞一樣,當今社會的鄙視鏈環環相扣,士之間的蔑稱通常是“村夫”、“田舍漢”之類,農民罵人就是“市井兒”、“匠奴”,商賈匠人要罵“乞人”,再不濟罵罵“蠻人”、“豎子”、豬狗鼠之類牲畜。

    也算是古代風土人情的一角映射,林昭總結了一下,只覺十分有趣,問:“你怎麼知曉我曾在市井幫役?”

    林昭面色坦蕩,毫不避諱,反是周暉一梗,手上無意識的抓住簡冊,微黑的面龐上有點不知所措,先生說過嚴以修身,不道人是非長短,守心自持,方能精誠致以學問,他一時大意竟忘了先生教誨,與薛長生妄議旁人來歷,罪過罪過……看來還要再讀一卷書纔行。

    他立馬又將書簡展開,雙手微舉,讀得抑揚頓挫:“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分命羲仲,宅?芬模??D谷。寅賓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

    林昭一臉黑線,這傢伙旁若無人的本領真是修煉得出神入化。他望了眼即將落山的太陽,室內採光更差,微微昏昧,現在看書也不怕近視,算了,他就是說了,也怕這室友聽不見……

    林昭聳了聳肩,回了臥室提出水桶,準備打點水方便晚上和明早的洗漱。

    他提着桶出了門纔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水井在何處,回頭望了眼搖頭晃腦讀書的周暉,林昭放棄了詢問他的打算,轉身走到隔壁宿舍外,輕輕敲了兩下窗格,問:“同學,請問一下,何處打水洗漱?”

    這窗關得太突然,二人又明顯不友好,陳緒一時忘了跟林昭介紹這兩位的姓名,他只好籠統的稱呼一聲同學,這少年也在看書,聞聲放下書簡,走過來隔着窗俯視林昭。

    他約莫十四五歲,比林昭高出兩個頭,脣上生了一圈絨毛,鼻直口闊,眉黑而短,眼睛微微眯起,也在打量窗外之人,片刻之後,淡淡道:“子曰:敬而不中禮,謂之野。你既請教我去處,爲何不自正門拜見,隔窗而問,合乎禮耶?”

    林昭氣定神閒道:“我怕閣下把門也關了。”

    對方一噎,擡手指了指斜右方,道:“你沿那條路走到第一個路口,左拐直走就看到井了。”

    “謝謝啦……”林昭拱了拱手,提起木桶走出幾步,又想起什麼,回頭笑道,“孔子云,修身踐言,謂之善行。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與君共勉之。”

    說完還衝他眨了眨眼,唐敏怔住,木楞楞地望着林昭單薄瘦弱的背影,直到隔壁同窗敲了敲門框,才驀然回過神。

    薛長生站在門口,一臉好奇:“慎言兄,你這是怎麼了?”

    唐敏,年十五,陳舉諸弟子最長,未及冠,已有表字慎言,出自《論語?學而》:敏於事而慎於言。薛長生稱他爲兄,實則與唐敏同年,只是他容貌?i麗,姣若好女,輪廓尚有一種難辨雌雄的稚嫩,完全看不出年齡。

    唐敏面對薛長生探究的眼神,皺了皺眉,轉身坐回席上,若無其事的問,“你有何事?”

    薛長生對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說:“堂下傳食,我同你說一聲。”

    陳緒知曉他們一路勞頓,多半未用晚食,特地加了一餐,這慣例唐敏是知曉的,只哦了一聲,等薛長生轉身走出幾步,又聽他問:“你可告訴了那市……人?”

    “市井兒”在舌尖打了個轉又被唐敏咽回,他想了想,實在記不起林昭的名字,便含含糊糊用“那人”指代。

    薛長生回頭見唐敏一臉若無其事,懶洋洋地笑了笑,道:“唐兄想說便去吧。”

    言下之意便是沒說了。

    唐敏望着書簡上橫長豎短的隸書,一時有點心神不寧,原以爲這市井出身的同窗不過淺學之輩,不想他八、九稚齡竟也學過《禮記》,難不成又是一個容桓?

    林昭好不容易尋到水井,打了一桶水,搖搖晃晃提着回屋時,迎面遇上一個陌生少年,不由一愣,不爲其他,只因對方一張臉生得過分招眼,林昭不着痕跡的在他脖頸胸前掃了眼,纔敢確定這是個男性無疑,他有一張令現代女明星豔羨的錐子臉,眉毛濃密,桃花眼,高鼻樑,脣色殷紅,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女扮男裝混進了私學。

    薛長生顯然也沒料到會遇上他,冷笑了聲,一側身避開好幾步。這一條路足夠三人並行,他避得遠遠,顯然不是禮貌避讓,而是嫌棄他呢。林昭想,這大概就是那個只聞其音未見其人諷刺自己“臭不可聞”的同窗了,既然對方讓路,林昭也就大搖大擺的走在了路中央。

    他邊走邊想,未來的學習生涯大概不會寂寞了。這三人只是一個開始,明天他還要面對另外五個同窗,不知道他們又是什麼樣的呢?一晚上懷着好奇,林昭緩緩進入夢鄉,在陳氏私學度過了第一個夜晚。

    次日天還沒亮,林昭早早醒了,當下沒有鬧鐘,全靠個人生物鐘喚醒,林昭怕第一天就遲到,一直睡得很淺,時不時驚醒聽一聽隔壁動靜。同一宿舍內的隔牆砌得很薄,隔音也不好,林昭聽見周暉起牀的響動,一骨碌翻身下地,穿衣洗漱,不過一會就收拾妥當了。

    他走出門時,周暉還在洗漱。林昭拉開木門,外面天色還灰濛濛的,他對着露出一線白的天際伸了個懶腰,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這可是純正無污染的東漢空氣啊……

    等了好一會,林昭活動了一下筋骨,直到全身微微發熱,周暉纔出來,他看見林昭奇奇怪怪的動作,也沒什麼詫異的表情,徑自往前院而去,林昭連忙跟上,他不認路,一早出門現在還沒走就是等着周暉爲他帶路。

    穿過側門,拐了一條小路,穿過迴廊就見一間四面竹簾高卷的房屋,其實說亭子更恰當一些,畢竟屋子哪有四面沒牆,到處漏風的。

    旦日一過天氣暖和了些,起碼不用燒火盆取暖,然而冬寒未消,天氣依然極冷。林昭穿得還算厚實,站在裏面依然覺得冷風刺骨,他瞥了眼周暉那單薄看不出原色的布衣,一時有點愧疚,自己竟然還不如一個孩子。

    不覺挺直了肩背,在周暉身後挑了一張空席,看周暉在一旁木架上取了一卷竹簡,依樣畫葫蘆也拿了一卷回來,終於贏得對方一個詫異的眼神。

    林昭見他終於肯分給自己一點關注,趕緊問:“周君,此處可是晨讀之處?不知先生何時過來?”

    孰料對方很是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頭一低,攤開竹簡,搖頭晃腦的讀書。

    今天他讀的這本不如昨晚那本佶屈聱牙,起碼林昭聽得懂,約莫是在讀史。“靈公爲無道,使諸大夫皆內朝,然後處乎臺上引彈而彈之,己趨而闢丸,是樂而已矣。趙盾已朝而出,與諸大夫立於朝……”

    天色漸漸明亮,四周竹簾捲起,沒什麼遮擋,不愁看不清字,寒風肆掠也不怕人打瞌睡,真是個晨讀的好去處。林昭聽了一會,展開了自己隨意取來的書簡,磕磕絆絆的讀了起來。

    “春王正月,嘶——公即位繼弒君不言即位,公即位繼弒君,不言即位?不對不對,春王正月,公即位。繼弒君不言即位,好像是這樣……”他拿出了高考文言文考試的勁頭,開始一點一點的琢磨斷句。

    如今主流《易》、《書》、《詩》、《禮》、《春秋》五經,周暉入學三年,治完了詩經,如今先生在講《禮》、《春秋》二經,他平日聽得半懂不懂,私底下更是用足了氣力溫故學新,他拿的這卷《公羊傳》是旦日之前先生所授的最後一課,林昭竟然東施效顰拿了一卷未曾教授的,竟也裝模作樣的讀了起來,周暉心裏嗤之以鼻,讀書的聲音更大了些。

    唐敏與薛長生來時,見二人此起彼伏,讀書讀得熱火朝天,不由一愣。周暉就罷了,那是個書呆子,除了學習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這新來的市井兒竟也這般刻苦?

    唐敏想起容桓,心中危機感大增,趕緊找了一卷坐下開始溫習。

    這發得哪門子瘋?薛長生愕然的望着面前三人,忽聽身後腳步聲,以爲陳舉來了,匆忙坐在自己慣常的位置上,閉上眼大聲背誦詩經,顧不得案几上連一片竹簡都沒放。

    來人乃是陳緒,他望了一眼此間情形,也沒上前,轉身回了前邊陳舉的臥房。陳舉剛剛起牀,正用柳枝拭牙,聽聞陳緒回稟,搖了搖頭,笑道:“我果真是倦憊了,竟不如幾個稚子刻苦……明日早些叫我。”

    陳緒連忙稱是,又道:“其餘五位今早便至,恐怕人多雜亂,主公看飯食如何安置?”

    陳舉皺了皺眉,“你徑自安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