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三國攻略 >52.五二章
    陳緒躬身退下,路上不由暗忖,家主所收學生,皆不太如人意,今日來的五位,除卻容桓,沒少被斥責。以陳舉往日言笑,九乃數之極,林昭將是他最後一名弟子,不知這看起來很活潑伶俐的少年將來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如是想過,他先到廚下安排了今日的飯食。

    “張君不食胡豆,朝食不必等他了,容君忌椒,其他照舊日份例,朝食應有三人前來,你再多備四人……”他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備八人份。”

    庖廚撓了撓頭,忍不住問:“到底備多少?我有些糊塗了。”

    陳緒心算了一下,說:“朝食除已來的唐周薛林,再準備八人食量,容君忌椒,你到時同小童說清楚他那一份。”

    掰指記了一圈,庖廚總算記住了數目,衝他拱手道:“得了,我知曉了,這便開始備食。”說完胖胖的手指四下指揮了一番,將廚下幾人使得團團轉。

    見廚下有條不紊的運作起來,陳緒回到後院清點了兩個灑掃的僕人並兩個小書童,“你們兩個跟我前來將側門邊的雜物清理一番,你二人去尋倉庫林女使,搬一桶漿出來。”

    陳緒雖是奴僕,卻堪稱半個家丞,在私學僕役裏持有十足威信,他一發話,其他人不敢怠慢,立馬放下了手頭的事情,各自而去。

    林昭正看得頭昏腦漲,放下了書簡,雙手輕揉太陽穴,聽見不遠廊下有人說話的聲音,忍不住側耳聽了聽,陳緒這架勢,看來未來五位同窗的陣仗擺得有點大啊,他自認第一次赴學,帶了不少雜物,陳緒也只是命人幫他搬了搬東西,並未讓人清理側門雜物。

    與他英雄所見略同的大有人在。

    “慎言兄,今日先生怕是無空閒講學了。”薛長生乾脆的撂下了竹簡,站在最外的臺階上,眼神掠過隔牆,遠眺前院忙亂的人影,回頭對唐敏道。

    唐敏下意識偏頭,見林昭兩手撐於鬢邊,低頭伏案,似是無所覺察,才淡淡道:“往年一向如此,你又何必見怪。”

    “也是,生來如此,何必見怪。”薛長生感慨道,面上極快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譏誚。

    林昭敏銳嗅到了八卦的氣息,心中萬分遺憾身邊缺少一個李平這般的謠言領跑者。正腦補了一出愛恨情仇狗血八點檔,忽聽腹中鳴響如鼓,林昭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十幾個小時沒喫過飯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喫餓得慌啊……

    這聲音顯然也入了薛長生與唐敏的耳,唐敏被林昭共勉過一番禮節,剋制的彎了下嘴角,薛長生則是噗嗤一聲,笑得樂不可支。

    “我原以爲你是看的腦子疼,沒想到是餓得肚子叫,小市井你來求學,商賈也沒人送你些乾糧飽腹?賈人重利誠不欺我。”他噙了笑,越顯脣若塗朱,秀美不俗,只是話語刻薄得緊,處處拿林昭的市井出身作文章。

    林昭不與熊孩子計較,不代表會任人奚落,當下擡頭道:“我父祖有訓:人有等才無階,不可因其出身有所慢待,市井亦有雞鳴狗盜之義士。我離市時,賈人贈物我未受,他等無奈,道身外物恐旁人以爲賤,唯有‘信義仁’三字立身之本,望我妥善保管,時時牢記,昭銘感五內,不敢忘懷。”

    薛長生見他年幼,之前的嘲諷也裝聾作啞,只當林昭生性怯懦。聽他腹傳不雅之聲,習慣性嘴賤了一下,哪想林昭竟沒忍氣吞聲,反而一本正經對自己一番說教,好像還有點道理,不由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回過神來,一張臉慢慢漲得通紅。

    薛長生惱怒之下沒抓住重點,反是唐敏聽得若有所思。雞鳴狗盜之義士彷彿有所典出,他卻不知其出處,林昭自雲父祖訓誡,說明其尊長涉獵頗廣,起碼尋常市井沒有底氣說出“人有等才無階”此類話語。

    心念一動,連忙從中打了個圓場。

    “林君所言賈人確有不俗之處,只有一點錯漏,用來果腹的身外之物怕是無人嫌賤。”他哈哈笑了兩聲,上下望了林昭一眼,道,“我見廚下炊煙升起,恐怕朝食稍後便好,我等可以暫且釋卷,祭一祭五臟。”

    薛長生本欲反脣相譏一番,誰知唐敏態度轉得飛快,懵了下,漸漸轉過彎來,唐敏向來以陳舉首徒自詡,自持身份,何曾會對一個市井兒如此殷勤?他出身宦吏之家,無利不起早,這林昭難不成有什麼過人之處?

    態度轉變是從何時開始的呢?薛長生忍着火氣,將林昭的訓誡回憶了一番,連對方臉上神情也未有遺漏,思來想去,終於品出一點別樣意味。

    這林昭……好像不是市井出身那麼簡單?

    等薛長生想明白,林昭已經被唐敏拉着去了前院,由於陳緒坐鎮,一衆僕從忙而不亂,井然有序,陳緒站在堂前石階上,聽見背後走廊的腳步聲,一回頭見二人前來,笑了笑,問:“慎言怎來了?”

    他是陳舉最爲信重的親隨,稱唐敏一句“慎言”也不算託大。

    唐敏亦是笑答:“同窗隨即將至,我與林君前來一看是否能幫上什麼忙?”

    林昭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剛纔可不是這麼說的。

    陳家僕從不太多,卻也用不上他們兩個半大的少年幫忙幹活。陳緒自然推辭,偏頭瞥見另一邊鑽出的廚下僕,叫住他問:“可是朝食已備好?”

    廚下僕連忙道:“正是,還請郎君用食。”

    唐敏聽得分明,主動道:“我去請老師用食吧。”

    陳緒點了點頭,“勞煩慎言,阿青,你便引林君去堂上。”

    名爲阿青的廚下僕看了眼唐敏身後的林昭,笑嘻嘻的走到跟前,衝他躬身,右手一伸,比出一個不太標準的迎賓手勢,“林君,請隨小人來。”

    林昭跟阿青往側邊的食堂去了,唐敏得了差事,轉身原路折回,陳舉書房距離前院比較遠,差不多等同到他們宿處的距離。陳舉其人嗜書如命,唐敏見他時多半都在看書,這次也不例外,他沒敢擅入,遠遠站在庭下,對着先生大開的門戶,恭敬道:“老師,朝食已備好了。”

    裏間不答,他也就保持着弓腰的姿勢站在庭前,目光落在腳下卵石小路上,一直數到第六十七塊,才聽見頭上傳來了熟悉的嗓音。“走吧。”

    他動了動有些僵痛的脊柱,等陳舉先走,緊隨其後。

    走在門口時,他忍不住道:“老師,我有一問,不知雞鳴狗盜出自何處?”

    陳舉一隻腳已踏出門檻,聞言怔了怔,收回了腿,轉身目光隱隱奇異的看他,“你從何處學來的?”

    唐敏心念急轉,最終在陳舉的目光壓迫下,選擇了實話實話,“是林昭所道,敏不知何意,故而請教老師。”

    林昭?陳舉目光微微一閃,沒再多說什麼,擺正了方向,繼續向食堂走。

    唐敏見他一言不發,心中惴惴,過了一會,才聽陳舉道:“雞鳴狗盜出自《太史公記》,講得是齊國孟嘗君之事,孟嘗君善養士,曾出使秦國被扣留,其一食客鑽狗洞入秦宮偷了狐白裘獻予秦王愛姬,請其說情放回了孟嘗君。孟嘗君逃至函谷關時半夜關門未開,恐秦王追捕,又一食客裝雞叫引得衆雞齊鳴,騙開城門使得孟嘗君以逃回齊國。”

    他講得平平,唐敏卻聽得悠然神往,過了一會纔回過味來,結巴道:“太、太史公書?”

    陳舉沒有回頭,只從他的語氣也猜得出弟子面上的驚異。

    《太史公書》一直被視爲“謗書”,典藏於內廷之中,孝宣帝時東平王曾上奏請賜此書未果。直到王莽亂政,光武開朝,禁令稍解,先賜班固副本,後楊終曾受詔刪《太史公書》爲十餘萬言,此本才得以流傳。

    如今注書成風,卻無一人敢爲此書作注,皆因其地位尷尬,恐惹得漢室不滿。

    “林昭父祖怎讀過這書?”

    唐敏臉色發白,他父祖皆是小吏,因此他對政治更加敏感一些,聽見謗書二字,自己先露了幾分怯,至於老師爲什麼知道……他不敢想,也沒敢問。

    陳舉不難想象唐敏面上的驚慌,卻沒打算安慰他,楊終刪節本已少量流通於一些史學大家,這足以代表光武之後漢室的態度。耐人尋味的是,陳舉因其出身許縣陳得以拜讀此書,那林昭又是憑什麼知道?

    他無聲笑了笑,看來這關門弟子來歷不凡。

    一句話漏了底被打成謗書閱讀者的林昭對此一無所知,他跪坐在席上,巴巴盼望唐敏早點把陳舉請來趕快開飯。許是學者對守舊一事格外看重,陳傢俬學保留了最原汁原味的坐席風俗,冷冰冰硬邦邦的地面上鋪了薄薄一張草蓆,硌得人腿腳生疼。

    古人身體真好,也不怕得老寒腿……

    他漫無邊際的想着,忽聽院外傳來清脆的搖鈴聲,緊接着一陣嘈雜,忍不住起身走到門口,向外探了探。冬日樹葉落盡,樹冠光禿禿的,擋不了視線,可惜還有一堵牆橫在前將外院情形擋得嚴嚴實實,他豎耳聽了聽,像是有同學大駕而來,來的人還不少……

    不過……林昭面色有點古怪,怎麼聽起來全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