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陵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忍不住嘲笑:“你也太弱了。”
林昭冷漠地“呵”了一聲,內心唾棄,這明明是你們古代條件太差,讓一個長期營養不良的未成年跑馬拉松,現在人還能爬起來,足夠證明他身殘志堅、不屈不撓。
傷痛加身,林昭便毫不客氣地使喚劉陵:“勞駕,幫我遞件衣裳。”
劉陵撇了撇嘴,倒也沒拒絕,抄手將他的外袍撩起,一把甩來,完美的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
被冬衣劈頭糊了一臉的林昭:“……”
罪魁禍首沒半點負疚,見半空閃過一抹流金,連忙探手去撈,抓到手發現只是一根色澤豔麗的金色羽毛,又一臉嫌棄遞給他:“這玩意你還留着啊,堂堂丈夫怎麼有這等婦人之愛?”
那是姚家兄長在山上撿到的,與時節有異,林昭下意識留了下來,想研究一番,沒想到成爲被劉陵攻擊的把柄。他剛想反駁,就見劉陵大度的揮了揮手,“算了,這也沒什麼,你要真喜歡,等入夏之後隨我去山上獵錦雞,到時可以扯幾根給你。”
林昭正在系衣帶,沒空去接,只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獵錦雞?”
“櫟山野物衆多,每年都有人上山行獵。今年冬深苦寒,開春之後上山打獵的人定然比比皆是。不過獵錦雞的話,還是要等入夏,那時天氣炎熱,錦雞換過新毛,又養了一個春天,品相最好,城中宦吏喜歡這玩意,去年我便以錦雞換了千錢……”說到最後,劉陵不免洋洋自得。
林昭手上一頓,記起什麼,連忙問劉陵:“姚豐說櫟山村民爲什麼上山你還記得嗎?”
這一問沒頭沒腦,劉陵奇怪的瞟他一眼,回想道:“好像是說有匪盜逃入櫟山,縣府命人蒐羅。”
“什麼匪你還記得嗎?”林昭追問。
劉陵更加莫名,想了想,搖頭表示不知。見林昭沉吟不語,又滿不在乎道:“你管這些做什麼,今年冬天雪這麼大,城內外壓塌了不知多少房屋,到處都是無處可依的流民,除了大族附從勉強度日,不少平民無衣無食,少不得要去偷去搶,等到開春亂象更多,你見多了就不奇怪了。”
林昭心念急轉,試探道:“我在城裏見過不少人養些罕見的野物,賣予官宦大族,這些莫非都是從櫟山獵來的?”
“應該是吧,陽翟附近就櫟山最深,路程也不遠,獵野物方便補給,如果捕捉幼崽豢養,路途太遠容易死在途中。”劉陵盡心盡力的解答完畢,忍不住問,“你問這些幹什麼?”
“沒什麼,就隨便問問。”林昭驚覺自己說的太多,一臉若無其事的繼續穿衣,又怕劉陵追問,生硬換了話題。“昨天私學來那位郎君你認識嗎?”
劉陵顯然對這個興趣更大一點,“昨晚我回去聽唐敏說了,好像是來訪親的故人。你怎麼知道是位郎君?說起來,你昨天好像回來的很晚,我來找過你一次你都沒在。”
對方一臉狐疑,林昭承認得很爽快:“昨天老師讓我去給那位郎君傳話去了。”
“你小子!”劉陵使勁拍了他的肩膀一把,語氣有點酸溜溜的,“纔來沒多久,老師就如此信重於你。”
這話不太好接,林昭只好故作憨厚的嘿嘿傻笑,跳下牀取出陶杯自制牙刷,從罐裏舀了點水,勉強用清水刷過牙,開始冷水洗臉。好在劉陵不是個小氣人,鄙視了一下林昭的窮講究,出門時兩人很快又勾肩搭背,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左右路上無人,劉陵忍不住繼續先前的話題,問他:“你都見過了,肯定知道是什麼人,快跟我透露一點。”
荀攸肯定要在私學住上幾天,陳舉也沒祕而不宣的意思,林昭並不避諱,老實道:“我只知是潁陰荀家的郎君,名攸,前來拜訪老師。”
“荀家?”潁川四族名聲在外,陳荀兩家聯姻頻繁,劉陵不算太驚訝,只是陳氏私學向來少有人往來,不免多問兩句。林昭來得比他更晚,昨天沒頭沒腦的聽了一耳朵,實則一無所知。二人沒扒出什麼就聽見前方的讀書聲,遂將疑惑按下不表。
早讀亭中只周暉、容桓、唐敏三人,其餘四人不知所往。入學不久,同窗家世林昭也摸清了一鱗半爪,八人出身以張珂、江意、郭川爲優,唐敏次之,劉陵、周暉、容桓再次,薛長生墊底,排名有先後。
只因東漢一朝採用察舉制,常科如孝廉、秀才,多爲公卿世家壟斷,尤其當今時局腐化,舞弊之事數見不鮮,時人皆知,並有諺言云:“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
後世所謂的知識改變命運,在東漢末年並不是那麼好用,達不到著書立說那步,往往泯於衆人。多數寒士皆依附公卿大族,爲掾吏客卿,真正入仕的少之又少。而這部分寒士,拼的大多不是學問好壞,所以私學普遍採取放羊喫草的教學模式,醉心經學研究的,不說鳳毛麟角,也是少之又少。
林昭自從搞清了當今的官吏晉升制度,對於“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這種一步登天的傳奇便不再抱有期待。他又沒什麼成爲經學大家的追求,學習更多是爲日後交際打基礎,他可是要報名人大腿的人,總不能連人家說什麼都聽不懂。
介於他這種心態,與醉心學問的周暉容桓走不到一處,加上出身問題,與劉陵交好算是偶然之中的必然。劉陵是宗室之後,只要天下還是老劉家的,旁人總要給幾分顏面,混口飯不難,他志不在經文,性情與林昭也算投契,二人倒是一拍即合。晨間早讀的五人於不經意中分出了派別,座次便很好證明了這點,前三人在一處,林昭與劉陵一處,界限分明。
讀不過半個時辰,劉陵就撐不住了,趴在桌上一副學渣癱,喃喃道:“我好餓啊,怎麼朝食還沒開始?”
他不說還好,一說話林昭也忍不住抹了把肚子,昨天體力消耗太多,晚食早就消化完了。又鄙視了一把兩餐制,林昭想了想,果斷扯上劉陵,“走,我們去庖廚。”
私學用食皆有固定時刻地點,其他時候不許旁人亂入,畢竟君子遠庖廚。劉陵半信半疑的隨林昭往廚下走,還在嘟囔:“行不行啊?私學內規矩可不小。”
果不其然,二人到了門口便被攔下,青年僕從皁衣黑幘,徑自將手一擡,冷冷道:“君子不可擅入,爾等不通禮節嗎?”
說話還文縐縐的。劉陵忍不住撇了下嘴,這是陳傢俬僕,見了他們向來不怎麼客氣。
林昭面色不改,甚至還笑了下:“荀君昨晚同我說過些忌食之物,我特意前來告知庖廚。”
果然荀郎君的名號震住了這位陳家世僕,方纔還有點眼高於頂的人終是放了他們進去。庖廚正在夥上,林昭也得以一窺古代廚房的全貌。說是廚房,實際上財大氣粗的闢出了整整三進,還連帶兩個露天場地,廚下僕從男女對半,如出一轍的皁衣,男帶黑幘,女着藍巾,見有人前來也不張望,埋頭作食。
僕從只領他們進到第一間,竈上煙霧繚繞,顯然正在蒸食。主廚是個中年男人,面白無鬚,腰腹滾圓,加上一身黑衣,瞧起來像是黑皮白餡的元宵糰子。
林昭暗笑世上廚子大多生得一個樣,將昨晚荀攸告知的那點忌食一一說了。主廚顯然不敢怠慢荀家郎君,又同林昭確認了一遍,問過名字,有點恍然:“原是荀十七郎,不想幾年未見,他口味倒未曾大變,只是如今連魚鮮也不沾了。”
說到這裏面上明顯添了幾分愁苦,顯然十分棘手。林昭有心和掌火師傅搞好關係,忍不住問:“我瞧荀君禁食不多,君何以如此?”
庖廚嘆了口氣,道:“廚內菘已不夠一餐,荀君不食葵,又不喜菹,肉食嫌豕肉腥臊,羊肉羶葷,如今又忌了魚鮮,哎……”
“那這還能喫什麼?”劉陵忍不住咋舌。
“可不是,冬日本就少食。”主廚話沒說話,林昭已聽出了他的潛臺詞,冬天本來就沒啥東西喫,你還這不喫那不喫的!
看不出荀攸大大還挺挑。林昭弱弱舉手提議道:“素菜可以做個青菜炒蘑菇啊,肉食燒個雞塊蒸個雞蛋之類的不行嗎?”
兩人一齊偏頭看他。
林昭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了傻話,這年代,好像還沒有鐵鍋,更別說炒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