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呢!”周寂腳步不停,沒好氣的白了徐鳳年一眼,從他身旁走過。
覺察有人靠近,從花盆伸展出的細密藤絲左右分散,好似瞥了兩人一眼,然後轉回身子,一半從花盆垂入小菜園的地下,另一半化作纖細修長的手掌,輕撫姜泥的頭頂,安慰這個身世悽苦的小姑娘。
感動?不敢動。
姜泥可以感受到這些藤絲的溫柔,以及散發的淡淡草木清香,又不敢輕易亂動。
現在的她甚至連傷心都忘了,只能像只受了驚的鵪鶉一樣,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絲毫沒有注意到一片廢墟的菜園裏,那些被踩壞壓塌的菜苗悄然煥發新的生機。
“唉~值得嗎?”
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周寂的聲音,姜泥如蒙大赦,擡頭露出可憐兮兮的小髒臉,本想呼救讓周寂挪開花盆,視線的餘光卻被眼前泛起瑩潤光澤的瓜秧菜苗所吸引。
‘這是......’
姜泥瞪大眼睛,彷彿間,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俏然立於身前。
一襲淡青色的紗披和白色藤紋內袍的裝扮和上次有所不同,但同樣端莊精緻的妝容,典雅高貴的氣質,一如初見般那麼讓人驚豔。
司藤淺淺微笑,蔥白纖細的柔夷從姜泥頭頂緩緩拿開,優雅走向菜園,所過之處,倒在地上的瓜苗輕輕顫動,攀爬着木架重新綻放出花蕾;踩壞的青菜生長出鮮嫩的新葉,仿若初生。
司藤轉過身來,目光掠過姜泥,含笑看向她的身後。
姜泥沿司藤視線看去,周寂微微頷首,嘴角揚起的淡淡微笑寫滿了溫柔和寵溺。
再回頭時,菜園裏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然不見了蹤影,但重新煥發出生機的蔬菜瓜果鬱鬱蔥蔥,陽光的折射下,水靈靈的,仿若七彩霓虹浮現在果蔬間。
周寂端起花盆,用指腹觸了下隨風搖曳的嫩芽,無奈道,“這下好了,這半年的修爲耗盡,一切又要從頭開始了。”
兩片細葉張開,一如平日那般雙手抱臂,嫩芽高傲的昂首,彷彿在向周寂表現着什麼。
姜泥這會兒也反應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走到周寂身前,神色複雜的看向周寂手中的花盆,攥緊衣角,向司藤和周寂真誠道謝,並表示一定報答。
周寂原本並不在意,將姜泥交給徐鳳年之後,便帶着司藤返回了坡上的竹苑。
次日一早,周寂習慣性的去徐鳳年那裏蹭飯,看着姜泥忙前忙後的擺滿一大桌,本想叫她不要忙活了,卻見姜泥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溜煙跑到了屋外。
周寂看向徐鳳年,徐鳳年同樣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過了一會兒,只見姜泥提着一個奇奇怪怪的竹簍朝屋裏走來。
相隔太遠,徐鳳年看不出姜泥帶回來的是什麼,周寂卻可以。
眼皮突然一跳,周寂扶額看向進屋的姜泥,宛如在看一個英勇赴死的漢子。
“姜泥,你這拿的是什麼啊?”
姜泥剛一進屋,徐鳳年就向四周嗅了嗅,好像聞到了一種若有似無的怪味。
徐鳳年仰起頭,差點沒把剛喫下去的粥給噴出來,起身倒退半步道,“你拿這玩意幹什麼?”
姜泥低頭看向周寂手邊放着的花盆,認真道:“昨天聽周公子說,司藤小姐幫我恢復菜園付出很大代價,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能幫到司藤小姐...聽說雞蛋殼埋在土裏可以讓瓜果蔬菜長勢旺盛.....”
“所以,你就想弄些雞蛋殼過來,給司藤加餐?”周寂伸手打斷道。
姜泥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真誠道,“我看公子平時都不曾給花盆鬆土施肥,人有一日三餐,司藤小姐就只有餐風飲露.....”
“停!別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我怕她打你....”
周寂連忙做出制止的動作,另一隻手捂住微微抖動的藤蔓,知道她此時的顫抖絕不是因爲開心有肥料,而是在積蓄怒氣隨時都可能暴走。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她...不是菜。”
周寂眉頭微皺,認真道,“我希望你可以以對待人的方式尊重和理解她。”
平日裏的周寂溫良寬厚,從未見他生氣,如今涉及司藤,姜泥看到他這幅鄭重其事的模樣,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極爲荒謬的錯事,心裏萬分自責,連忙向司藤道歉。
接下來的幾天裏,姜泥每天深夜凌晨都會帶着竹筒到林間收集露水,幫司藤清潔藤蔓枝葉。
司藤雖然心眼小、愛面子、喫不得虧、又愛記仇~但還是原諒這個無意冒犯到自己的小丫頭。
兩人關係迅速親近起來,落得周寂和徐鳳年相對無言,頗有種同病相憐的無奈感。
轉眼又過幾日,眼看年關將至,徐鳳年將王重樓傳給他的大黃庭煉化十之一二,餘下就只能靠水磨功夫了。
這天清晨,姜泥從林間採完晨露回來,一眼就看到在桌邊對着鏡子左右打量的徐鳳年。
將竹筒塞回腰間,姜泥走到桌旁倒了杯水,瞥了眼銅鏡倒影出的大黃庭印記,撇嘴道:“都看半個月了,怎麼還看啊?”
徐鳳年看着怎麼也無法擦掉的道紋,想到王重樓當日虛弱佝僂的身影,放下鏡子,嘆息道,“姜泥,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來武當啊。”
“別得了便宜賣乖,”姜泥瞪了徐鳳年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揚,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期待道:“你如果不要可以給我。”
“傳功會死人的。”徐鳳年認真道。
姜泥皺了皺鼻子,惡聲惡氣道:“死了最好~!”
徐鳳年晃了晃腦袋,繼續拿起鏡子打量道,“再說,我也不會傳。”
那你就是故意逗我的唄?
姜泥氣呼呼的朝徐鳳年做了個鬼臉,奪回本來倒給他的茶水,自己一口飲罷,放下杯子朝屋外走去。
“哎~你去哪兒啊?”徐鳳年轉身看向姜泥。
姜泥拍了拍腰上的竹筒,笑道:“我去給司藤小姐送露水啊~”
竹苑就在坡上的紫竹林外,出了小院沿山道上行便是,姜泥早已熟路,腳步輕快的出了院門,耳畔彷彿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不經意間朝山下看去,只見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從山下跑來,一邊跑一邊呼喊着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