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見池醉,立即詫異道:“是你們……你們還沒離開?”
池醉端起笑容:“有些事沒弄明白,想再請教一下您,請教完我們就走。”
洪叔猶豫片刻,終究是開了門:“你們先進來吧。”
池醉點點頭:“麻煩了。”
說罷,三人就挨個走了進去。這是他們第二次進入雜貨鋪,上次來時太過匆忙,三人忽視了許多細節性的東西,比如……
雜貨鋪內根本沒有竈臺,也根本沒有做飯的條件,那平姑的菜籃裏裝的是什麼?
反正不會是菜就對了。
池醉打量了一下四周,率先開口:“平姑不在嗎?”
洪叔一頓:“她去買菜了,怎麼?”
“沒什麼,我們只是覺得平姑很親切,”池醉笑了笑,“我一直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她,但就是想不起來。”
聽到這句話,洪叔面上仍舊沒什麼反應,手指卻下意識地蜷縮了一瞬,接着又快速鬆開。
“如果你不是鎮上的人,那你肯定記錯了,她沒出過這個鎮子。”
“哦?”池醉渾不在意地聳聳肩,“那就是我記錯了。”
洪叔被他這種四兩撥千斤的問法弄得有些沉不住氣:“你們到底想問什麼?”
“您不用這麼緊張,”池醉的嘴角微微上揚,“說了這麼多,其實我們只有一個問題,希望您能認真地回答我們——”
他凝視着洪叔,一字一句道:“請問……您和平姑,是不是都姓殷?”
此問一出,空氣瞬間沉寂下來,彷彿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冰點。
洪叔擡頭,神情銳利:“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但不該知道的和該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了,”池醉攤手,“我們是看在您和平姑還算有點良知的份上,纔來找您攤牌的。”
聞言,洪叔眼中的戒備稍稍褪去了幾分,他試探道:“你們想知道的,應該是她這麼做的目的吧。”
池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既然您心裏跟明鏡似的,難道還用我們多說?”
洪叔卻搖頭:“那你們死了這條心吧,別白費功夫了……你們阻止不了她,這是殷府欠下的孽債,與你們沒什麼干係,你們還是儘早離去爲妙。”
“不不不,”池醉擺擺手,“我想您誤會了,我們並不是要阻止她,而是要幫她。但在此之前,我們需要知道她這麼做的理由。”
洪叔一驚:“幫她?爲什麼?”
池醉嗤笑一聲:“您不用在這點上詐我們,平姑是殷府真正的後人,而我們是殷府的親戚,不幫她幫誰?”
洪叔不語。
他掃視了三人許久,眼見三人俱都神情淡淡、毫不心虛,這才鬆懈下來,嘆了口氣:“你們猜的不錯,我的確姓殷,本名叫殷洪,是殷府的一名管事。”
邊說,他邊觀察着三人的反應,見三人確實連半點驚訝之色也無,才破罐子破摔地繼續說道:“小姐,就是平姑,平是冠夫姓,小姐本名叫殷婉凝,是殷家真正的血脈,這事說來話長……”
十幾年前,殷家是陰山鎮有名的豪富之家,殷老爺樂善好施、御下有方,時常接濟那些有困難的鄰里,且從不允許家奴仗勢欺人、滋生事端,在陰山鎮有着極好的名聲。
更具美譽的是,殷老爺與殷老夫人恩愛甚篤,兩人育有一女,起名婉凝,對其很是疼愛。
殷小姐長大後,則嫁了個外地來的窮書生,但那書生溫文爾雅、人品極好,待殷小姐真心實意,一家人過着相親相愛、幸福平凡的日子。
直到那場改變一切的大火——
殷老爺有個貼身小廝名叫殷二,此人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好賭,賭着賭着,便賭到家破人亡,將自己的妻女都拿去賣了。
終於淪落至家徒四壁的境地,殷二瞧着殷府的富貴,心中動了歹念。起初他只是偷殷老爺的玉佩、扳指等物事拿去賣錢,可後來東窗事發,殷老爺要將他趕出殷府,他竟惡向膽邊生,縱火燒死老爺,自己則桃代李僵,享受殷府的榮華富貴。
由於他身形與殷老爺差不多,又故意毀了容、薰啞了嗓子,加之火勢過大,殷老爺的屍體被燒得焦黑,根本無法辨認,於是他就這樣瞞過了殷老夫人與殷小姐,偷天換日。
池醉瞭然:“這麼說,殷老夫人是他害的?殷小姐也是……”
洪叔沉重地點點頭:“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牲,在夫人常喝的藥裏下了慢性毒藥,又買通大夫,製造了夫人重病而亡的假象;而小姐……”
殷老夫人死時,殷婉凝已是三月懷胎。起初她並未起疑,直到丈夫也跟着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才終於發覺了一絲不對勁。
按道理,殷婉凝本該大出血而死,但冥冥中有股力量保住了她最後的生機,讓她得以支撐到好心人趕來的那一刻。
聽完殷洪的敘述,池醉略一思索:“其實您就是那個好心人吧。不過……您是怎麼發現不對的?”
殷洪苦笑:“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你們,老爺死的時候,我還只是個普通下人,頂多乾點雜活,有次我替別人去給老爺送水,發現他左肩上有顆很大的黑痣……”
殷二爲人謹慎而狡猾,大火過後,他以辦事不利爲名,將一衆貼身服侍過老爺的小廝殺的殺、賣的賣,包括殷洪代替的那個送水小廝……
殷洪卻因此逃過一劫,並逐漸發現了不對。
殷婉凝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恰好看到一幫人進了她的院子,殷洪心下起疑便一路尾隨,最終在亂葬崗將殷婉凝救下。
待殷婉凝身體好些,他又爲她尋了個地方落腳,自己則臥底在殷府內,監視殷二的一舉一動……
“原來是這樣,”池醉若有所思,“這些年,你應該爲她的復仇出了不少力。”
如果沒有殷洪,殷婉凝想要佈下這麼大一個局,絕對會比現在困難很多。
“嗯,”殷洪垂下頭,“一開始,她只是想報復殷二,可後來,她的想法變了……”
殷婉凝的書生相公年輕時曾遊歷四方,帶回不少有關奇人異事的話本,其中一本就記載了一種術法,名爲轉生之術。
此法需要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男一女兩具軀殼作爲容器,將所要轉生的魂魄用引魂香召回,再於一月中陰氣最盛的那天注入,最終完成轉生。
然而轉生不是那麼好轉的,所謂逆天改命,說難聽點便是用別人的命,改自己的命。
轉生之術看似不費力,實則極爲陰毒——
往充滿死氣的軀殼中注入魂魄時,還需注入大量生氣,以此讓軀體“活”過來。而這生氣,只能從活人身上提取。
何況轉生之術並非一勞永逸,復活者需要源源不斷的生氣來維持軀體的行動、呼吸,這就意味着,他們只能不斷奪走別人的姓命來讓自己活下去。
至於殷府那些不人不鬼的玩意兒,便是活人被奪去生氣後的下場。如今整個殷府的生氣都握在殷婉凝手中,只等冥婚當日協助實施轉生之術。
“她想復活誰?”宿琬忍不住問,“難道是殷夫人和她六個多月的孩子嗎?”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線索中的那句‘孫子娶祖母’。
洪叔很快肯定了宿琬的猜想:“沒錯,小姐打算復活夫人和小少爺,她不是不想復活老爺和姑爺,但沒能招到他們的魂魄,只得作罷。”
“哦對,您剛剛是不是說,招魂需要用到引魂香?”池醉皺眉,“那香長什麼樣?”
“與尋常的香沒什麼區別。”
聽了洪叔的回答,池醉突然想起自己剛進副本時,看到的靈堂上的那兩根有斷裂跡象的香。
他的心沉了沉,道:“引魂香是不是隻能上兩根?”
“對,而且香不能斷,香斷了就證明招魂失敗。”
等等,他在說什麼?香斷……
意味着失敗!
池醉瞳孔一縮,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他斂下神情,意味不明地問:“那殷小姐的招魂成功了嗎?”
洪叔“嗯”了一聲:“都成功了,怎麼?”
“沒事。”
話雖如此,池醉臉色卻難看的緊。
平姑、洪叔果然是棋盤上的兩枚棋子,他們自以爲招魂成功,殊不知一切早被幕後之人破壞。
得到想要的答案後,池醉起身:“今天多謝了,我們還有點事,先走。”
洪叔還想再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於是三人就這樣步伐匆匆地趕回了殷府。
但池醉沒有回屋,他帶着薄冰和宿琬來到了荷花池邊,即上次女鬼指着的地方。
“我下去一趟,這裏面有東西,”池醉神情凝重,“很關鍵的東西。”
話音剛落,還未等薄冰出聲,他就一躍而入跳進了水中。
水面泛起白色的泡沫,波紋一圈圈盪開,又很快歸於平靜。
池醉消失了。
薄冰眸中劃過一絲擔憂,他擡頭,發現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烏雲再次聚合,山雨欲來——
一片凋零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