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住一段時間也好，楓城要建新的福利院，把這裏關門。”喫飯時，王阿姨說，“到時候你也成年了，我們就看不見你啦。”
“念念呀，你是我們孤兒院最出息的孩子了。”另一邊，劉阿姨說，“你這麼優秀，如果可以的話，多帶帶那幾個男孩，他們人不壞，身體也健康，這麼混下去可惜了。”
阿姨所說的‘那幾個男孩’，便是以秦驁爲主的四個少年，都和葉蘇念同齡，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們本來是男孩，又很健康，本來早該被領養的。可他們進孤兒院裏時已經五六歲了，有自己的思維。他們拒絕了所有領養，一直到現在。
好幾年前阿姨們還都很着急，如果他們被好一些的家庭領養，人生未來也會不同。可如今少年們大了，快成年了，阿姨們也只好無奈作罷。
“好家庭不去，也不好好學習，不想高考，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啊。”
“是啊，還是念念省心，從小就知道刻苦學習。”
阿姨們嘮叨起來，葉蘇念捧着牛奶，卻陷入沉思。
其實有的時候，她也覺得自己能夠走到如今的樣子是件稀奇的事情。
她在市儈而吝嗇的王家長大，李文娟高中文憑，王強初中畢業，做着給人打工的底層活，家裏窮成那樣，也要混日子。
他們連自己的親生女兒王萌都不培養，放縱她長大，更別提如何對待葉蘇唸了。
或許這就是喬麗梅的本意，讓下層家庭養廢自己的養女，這樣長大以後，葉蘇念纔是羅家的掌中之物，不會對羅盈盈照成威脅。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從哪裏出現了偏差。
那個被所有人拋棄的孤兒，卻就這樣自由而健康地成長起來，連一根枝丫都沒有長歪。
彷彿有人教過她如何學習、如何生活、如何分辨是非對錯一樣。
甚至連儀表和姿態，葉蘇念都彷彿渾然天成，與其他富家名媛相比不差分毫。
阿姨的話，讓葉蘇念想起秦驁。
……他本來有着淡然如松柏般的氣質，如果真的墮落下去，確實太可惜了。
喫完飯後，葉蘇念和其中一個阿姨回到宿舍樓。
她沒在孤兒院長住過，劉阿姨一邊走，一邊跟她交代事情。
“樓下的大門鑰匙已經給你，你看看房間裏還缺什麼……院長讓那幾個男孩幫你搬東西了嗎？”看到葉蘇念點點頭，劉阿姨又說，“那就好。不過他們毛手毛腳的，估計東西一扔就走了，我幫你一起收拾……”
說話間，兩人來到四樓，推開了走廊盡頭的教師臥室的門。
看到屋裏的時候，劉阿姨和葉蘇念一起吸了口氣。
教師宿舍比學生宿舍大一些，而且有一張單人牀，還有張桌子，還有一個獨立的小衛生間，而劉阿姨想象中的混亂並沒有出現。
房間好像已經被人收拾過了，地面、桌子和陽臺都乾乾淨淨，單人牀上，還鋪好了藍色碎花的牀單，被子也整齊地疊了起來。
除了還需要再通通風，已經不需要再多收拾什麼。
“這些孩子今天怎麼這麼靠譜？”劉阿姨也有點喫驚。
葉蘇念走進來，她擡起頭，看到牆上的鐘表都被按上電池，調好了時間。
面前的桌子上，甚至還擺了從高二下學期一直到高三的書和練習冊，而且連筆都備好了？
葉蘇念有點發怔，這時，劉阿姨的聲音從窗邊傳來，“這不是院長辦公室的花嗎？怎麼在這裏，還被澆了這麼多水，真是糟蹋……”
劉阿姨開始搶救花朵，葉蘇念則是又在房間裏轉了幾圈。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有點複雜的暖流。
這一切……都是秦驁做的嗎？
可是想到少年冷淡的樣子，她又有點無法把兩者聯想在一起。
“劉阿姨，你知道秦驁在哪裏嗎？”葉蘇念問。
“秦驁啊。除了節假日，他不怎麼回孤兒院的。”劉阿姨說，“他心思重，也不怎麼愛說話，我們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去什麼地方。”
與此同時，西城區的另一邊，秦驁走下公交車。
前方是老街，酒吧、棋牌室、洗浴中心和剪髮店，魚龍混雜，一般的居民很少來這裏。
秦驁向前走着，就聽到身後傳來喇叭聲。
他轉過頭，看到一輛黑色的賓利緩慢地行駛在他的身後。
秦驁向旁邊讓開，賓利開過來，駕駛位的窗戶下降，露出了穆寒州精緻淡漠的五官。
秦驁很明顯不是那種聽話的人，他不理穆寒州，繼續向前走，穆寒州也不生氣，他慢悠悠地在秦驁身邊開着車，一邊開一邊摁喇叭。
身邊跟着一輛耀武揚威的豪車，估計往裏面走一百米，所有人都會注意到他。
秦驁薄脣微抿，他轉身上了副駕駛。
“你又要做什麼？”關上車門，秦驁冷聲道。
穆寒州不回答，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打着方向盤，轉向離開了這裏。
“你在這兒工作？”行駛上主路時，穆寒州這纔開口。他淡薄的目光瞟了一眼副駕駛的少年，“職業混混？”
穆寒州這樣的上位者都擁有着強大的個人氣場。只要靠近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隨着他的節奏走。這種被牽着鼻子的感覺讓秦驁很煩躁。
更尤其在穆寒州身邊，是個男人都會自愧形穢。
“關你什麼事。”秦驁轉過頭看向窗外，一副拒絕與他交流的樣子。
“做這種事情，確實來錢快。”穆寒州淡淡地說，“可你有沒有想過以後？你要一輩子都這樣混下去嗎。”
秦驁有點煩躁，“等我成年時，我就攢夠了錢……”
“你現在做的事情和賭徒無異，你見過帶着錢走出賭場的賭徒嗎？”穆寒州說，“你現在的手上還沒沾上人命和官司，也沒知道那麼多祕密。一年後，可就不一定如此了。”
紅燈，車速漸緩。
穆寒州看向秦驁。
“如果到時你被人掣肘，又要如何脫身？”穆寒州淡然地說，“做反派，很難有退路。”
秦驁捏緊拳頭。
“我不是反派！”少年似乎對這個詞極其抵抗，他低吼道，“我沒傷過別人性命，也沒做過對不起他人的事情——”
“你現在不是，遲早也會是。”穆寒州漫不經心地說，“現在已經不是五十年前了，做混混沒有未來，只會被掃黑除惡。”
“你到底想說什麼？”秦驁冷硬地開口。
穆寒州擡起眼眸，幽涼深邃的目光對上了秦驁的眼睛。
“既然這麼想賺錢，那就跟我混吧。”穆寒州淡淡地說，“我要求不高，但你要聽話。”
秦驁蹙起眉毛，“你想得要什麼？”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穆寒州停頓了一下，秦驁竟然在男人的臉上看出了疑似糾結複雜的神情。
“也沒什麼。”過了幾秒，穆寒州才說，“你……念念跟你關係很好？”
秦驁有點疑惑，但他更快睜大了眼睛。
“你想讓我幫你說幾句好話？”他有點不可思議。
綠燈，穆寒州一踩油門，男人又恢復了淡然的樣子。
“一個月三萬。”穆寒州說，“幫我保護她，傳消息，以及——讓她覺得我是個可以信賴的好人。”
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當然，你要把外面那些不乾不淨的工作都完全斷掉，好好去上學。我不可能讓一個小混混待在我妹妹身邊。”
秦驁沉默了許久，沉默到穆寒州都不明白他到底在猶豫什麼。
秦驁才十七歲，穆寒州一個月給他三萬，比許多成年人賺的還多，而工作內容更是簡單的令人髮指，只要秦驁好好當個學生，多看着點葉蘇念就行了，簡直是白給的錢，秦驁竟然還在猶豫？
更別提，伸出橄欖枝的還是穆寒州。
秦驁可能不知道，那些有錢人和豪門家族擠破頭地想與穆氏搭上關係，都有多麼困難。
“有什麼問題嗎？”穆寒州開口。
後視鏡中，副駕駛的少年垂着睫毛，碎髮壓着他的額頭，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我本來，想和她拉開距離的。”秦驁聲音低沉地說。
穆寒州瞭然地收回目光。
“你放心，你只是個還沒成年的混小子而已。”他淡淡地說，“我這樣的人，不一樣是她的哥哥嗎。”
秦驁沉默着，直到下一個紅燈的來臨，他才擡起頭。
“好，我答應你說的那些事。”?
穆寒州便從胸前的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秦驁。
結果，少年冷冷地說，“我會斷乾淨的，也會保護她，但用不着你的錢，你想讓她信任你，自己努力吧。”
說完這句話，秦驁開門下了車。
穆寒州一怔，他注視着少年的身影穿行在紅色的車流當中，直到消失不見。
過了半響，男人才失笑出聲。
“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