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這件事是誣陷的？本來就是他做錯了，何必替前人遮遮掩掩。”
這番話說到了慕容軒的心坎裏，他確實很厭煩於頻繁要爲前人的事情遮掩，畢竟這種事情錯了便是錯了。
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父皇的一個錯誤的決定，那麼一個家族那麼多人也不用無辜枉死，那些女子也不用淪落風塵。
唉。
慕容軒嘆了口氣，“我去和韓老爺子談一談吧，花自，你先前說韓老爺子是在藏書閣麼？”
“是太醫院內的藏書閣二樓。”花自低頭說道。
“恩，你留下照顧小太子。”慕容軒擺了擺手，正要擡腿朝着外頭走去。
此時，林九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陪你去。”
“好。”慕容軒笑着同人十指相扣。
兩人乘着夜風緩緩朝着太醫院走去，先前依舊跪在地上的那些太醫這會仍是跪着，有些年邁的腳下都在發顫，整個人晃晃悠悠的，似乎下一秒就會倒下。
這時，慕容軒忽然覺得自己方纔也算是太過於激動了，這樣的自己和先帝有什麼差別？
“罷了，都起來吧，早些回去休息。”慕容軒朝着衆人一擡手，隨手牽着林九九朝着藏書閣走去。
那些趴在地上的太醫一個個都面面相覷，絲毫不敢相信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小太子沒事了？
但是看到皇上和皇貴妃是朝着藏書閣的位置走去，一位在宮內待得比較久的老太醫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隨後用力一拍，大喊了一聲，“對了，韓老爺子還在藏書閣呢！難道皇上是去找韓老爺子的？”
較爲年輕的太醫不太瞭解韓老爺子，只知道這個人當年便是所謂的謀反的人，聽到那個老太醫的話當即嘲諷一笑，“老頭子就是老頭子，還是早點回去治治腦子吧，別腦子不好說錯話得罪了皇上可就不好了。韓生那個狗賊還是一個謀反的人，你們覺得皇上會這麼容易讓他出來？”
“再說了，當年先帝怎麼對他的，韓生會願意去救小太子？指不定這次的毒就是他下的，皇上這是去找他定罪了！”
那個平日裏常年給韓老爺子送飯也就是帶着花自過去的小藥童趴在衆多人的後面，他聽見了前頭的話語，小聲地嘀嘀嘀咕咕，“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韓老爺子再不會做下毒這種蠢事。”
當然，他的話也只有他能夠聽得清楚，其他人還以爲他這是跪得糊塗了，說什麼胡話呢。
“你如果拉不下臉的話，我來說吧？”林九九開口道，畢竟讓一個身處於九五之尊的人低聲下氣地和人道歉這種事情，還是挺難的。
起碼林九九在大學的時候就覺得那些大學學生會的會長啊什麼的，反正只要是一個領導基本是不會去承認自己的錯誤的，只會說別人是錯的。
畢竟這臉面還是挺重要的。
“沒事的，爲了兒子，我願意。”慕容軒朝着人笑了笑。
其實如果是之前，他還真的拉不下臉來做這種事。畢竟這等於給先帝做了罪已詔，最爲讓他爲難的就是，如果那件事平反了，那麼要代替先帝在大庭廣衆之下道歉的就是他了。
但是現在呢，他一想到自己的兒子在那邊要受盡病痛的折磨，如果自己越慢去解決這件事，那麼孩子的生命危險就會多很多。
所以不論是爲了林九九還是爲了自己的兒子，他都願意試一試。
藏書閣的門口，慕容軒轉身說道，“你在一樓等我，我自己去二樓和老爺子好好談談，可以麼？”
林九九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那我等你。”
“恩，等我把好消息帶回來。”慕容軒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伸手推開藏書閣的門。
吱呀一聲久久地迴盪在這個古老的屋子裏，微風似乎帶起了裏面的塵埃，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林九九掩脣輕咳一聲，在對方投來擔憂的目光時朝人擺了擺手，“沒事，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好。”
二樓的木門虛掩着，裏頭亮着光，慕容軒一眼就看到裏頭那個背對着自己的佝僂着的身影，蒼白的白髮絲絲入目。
“皇上請回吧，老夫不會答應的。”
“韓大人何須如此斷定。”慕容軒輕嘆了口氣，他找了一小塊地方自顧自地坐了下來，“不如朕今天和太醫好好聊聊天，談談家事如何？”
慕容軒也沒有因此而泄氣，畢竟對於他而言只要沒有把自己之前趕出去，那就是還有說話的餘地，“朕今天也不是朕便是一個簡單的講故事的人，如何？”
依舊是安靜得不能再安靜地回覆，慕容軒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挺簡單的這個故事，怕是老爺子都比我熟悉。從前有個太醫，他忠君愛國，妙手回春，原先該是大好的前途，卻因爲自己所忠誠的那個人做錯了一件事，而將所有的事情都推脫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名太醫的全家人都因此淪落不幸，而太醫本人也被關押在深宮之中，常年不得出。”
“對於一個忠君愛國之人，謀反這個罪名是多可笑。”
“呵呵。”韓老爺子在他一開始講故事的時候整個人身子就是一僵，那佝僂的脊背微微地顫抖，他忽然整個人趴伏在桌面上放生大聲，只是這笑聲從喉嚨吐出時卻像是帶着鮮血一般。
笑聲裏頭夾雜着啜泣的聲音，韓老爺子邊哭邊笑，“哈哈。”
這聲音就連樓下的林九九都聽得清清楚楚，活生生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頸的老母雞一樣，讓她有些擔心樓上慕容軒的處境。
畢竟那醫者可不是普通人，就算是不會武功也有千方百計能夠讓你陪他一起去死。
“皇上這是來特地揭人之短的麼？”韓老爺子忽然轉過身子，一雙渾濁的眼珠子透露出精明，他嗤笑一聲，“這就是你們皇帝，爲了錢，爲了權，爲了自己的顏面，不顧一切的皇帝。”
“就你這樣，想要我救小太子，做夢！”
慕容軒至始至終都極爲淡定地看着對方，看着對方瘋狂瘋癲，看着對方逐漸歸爲平靜。他的臉上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開口時還帶着幾分施捨般的高傲，“老太醫說完了麼？”
韓老爺子忽然拱起身子猛烈地咳嗽幾聲，他使勁地捂着自己的嘴，使得那咳嗽的聲音格外沉悶。
“朕不會來揭短的，關於這件事朕也是剛剛知曉。畢竟生活於宮中，老爺子該清楚朕先前的地位和處境。”慕容軒極爲平靜地說道，“朕今日確實是有求於老太醫，但是是有條件交換的，畢竟我想對於老太醫而言。金銀珠寶，權勢在握，都不如將自己身上那些污穢清洗乾淨。你說呢？”
“條件交換，呵呵，好一個條件交換。”韓老爺子潮河慕容軒的位置走進幾步，一雙渾濁的眼睛裏頭黑如曜石的眼珠子在打着轉上下移動般打量對方，“你說你，要怎麼交換？”
“我韓家上上下下數百口人怎麼交換？”
“我妻離子散怎麼交換？”
“我韓生被人指着脊背罵了一輩子的叛徒怎麼交換？”
“呵呵，你就一句交換？你覺得你們慕容家欠我的，欠我們韓家的還少麼！”
韓老爺子指着自己的臉，“你看看，我入宮時剛剛二十歲，壯年時分被剝奪官職關押在深宮之中，一關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容軒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他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那麼大的怨氣，但是一想如果是自己身處那般境地，恐怕不會比他好到哪兒去。
三十年抑鬱不得志，家人的死罪責都在他的身上，懷揣着這樣的苦悶辛苦地熬過這三十年。
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能夠做到的。
所以其實在某方面，慕容軒還是敬佩對方的，單單靠着對方這份勇氣，這份活下去的勇氣。
“韓老太醫想要什麼？”慕容軒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能夠給對方的，能夠讓對方心動的了。
韓老爺子桀桀地發出怪異的笑聲，這讓慕容軒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躲在暗處的暗衛們都紛紛把手摁在了劍柄上頭，打算在這個老頭子一有動作就將人斬於刀下。
“我要什麼？”
韓老爺子的面容逐漸猙獰，“我要你那無恥父皇從陵墓裏出來給我韓生，給我韓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道歉！”
這根本就是強人所難，這是慕容軒的第一個反應。
但是在他對上韓老爺子那雙眼睛裏頭的瘋狂時，他忽然有些清醒，也就上前一步，極爲坦然，“我父皇已經入土爲安，就算是挖出來也早就沒了說話的可能性，如果韓老太醫不介意，那麼就由我來道歉。”
“父債子償，朕可以下罪已詔，將韓家所有的冤屈都一一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