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爺子沒有想到對方會願意做到這個地步，伸出深宮太久，他已經習慣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不願意低頭彎腰的習慣了。
這人卻願意下罪已詔，願意下跪道歉，這是多大的一個進步。
但是這麼多年的仇恨怎麼可能因爲這麼一兩句話便煙消雲散，那一瞬間的感動持續得並不久。
韓老爺子轉過身子不再看他，“皇上請回吧。無論如何，您再怎麼做也無法賠償先帝當年的錯，您既是聖君，自然該知曉自己以後該如何。只希望皇上莫要再犯先帝當年的錯了。”
慕容軒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彷彿已經接近了勝利，能夠將兒子救活，卻發現這是一條死路。
“韓老爺子是否不相信朕，以爲朕空口無憑，只是說說罷了？”
“朕可以立馬就下罪已詔替韓家上下所有人平反，也可以現在就給您跪下。只求韓老爺子您願意出手相助，救救我的孩子。”
韓老爺子心下一動，但是那一點點的惻隱之心立馬被他壓了下來，“小太子纔剛剛滿月吧？”
“是。”
“要知道，當年我的孩子可是纔剛剛會叫我爹爹。”
慕容軒聽得心裏頭也有些苦悶，那麼小的一個孩子，當初的父皇怎麼捨得下手。
分明可以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何必呢。
“皇上，你知道作爲一個父親的感覺。你現在覺得小太子很痛苦，所以你很心疼，那麼你現在清楚我當初作爲一個父親的痛了麼。”韓老爺子沒有想到這麼多年後自己還會和別人討論這件事，他閉了閉眼，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間，“如果知道的話，還請您回去吧，老夫實在是無能爲力。”
這番話堵得慕容軒啞口無言，就在他想要跪下的時候，忽然身後一道有力的手將他抓住，撲通一聲，那人跪了下來。
林九九其實一開始就在門口偷偷地聽着裏頭的對話，她將所有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也知道這件事恐怕只能夠自己出手了。她不確定自己一定能夠勸說韓老爺子，但是不試一試她還是覺得會以後會後悔。
“既然韓太醫讓我夫君體諒您的心思，那麼請問您可不可以體諒體諒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思。”
林九九擺脫開慕容軒伸出來要拉她的手，眼神極爲堅定，“韓老太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很清楚這一點。我也知道當年先帝所作所爲那種混蛋事情不是人該做的，但是你現在做的和他做的有什麼差別？”
“就因爲當初他那個不是人的殺了你的孩子，所以你現在就要殺了慕容軒的孩子麼？你這樣不也就會另一個先帝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林九九實打實地彎腰在地面上用力地給人磕頭，“我不求其他的，作爲一個母親，我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夠健康快樂地成長。如果您實在是覺得不開心，不喜歡，那麼，我這條命您可以隨時隨地拿去。畢竟我現在嫁入皇家，也算是半個皇家人，這也算是給你當初幾百口人命償還了一部分。”
“我只求您出手救救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連叫我孃親都不會就這麼去面對黑暗。”
林九九又是一個磕頭，腦袋和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音，“做一個娘，平生身無大志，我的孩子是無辜的，請不要把他牽扯進你們這一代的恩怨，只求您出手相助。”
“咚——”又是一聲磕頭聲。
韓老太醫一直都是背對着身子不願意看，但是隨着她那一句句的話語出口，他的身子在風中輕微的顫抖着，彷彿像是被風吹動的一棵古老的樹木似的。
“九九...”慕容軒看得心疼，林九九的額頭上已經一片紅腫，甚至還隱隱約約見血了。
然而林九九此時卻一眼瞪過去，“你閉嘴！”
慕容軒嘆了口氣，撩開長袍正要跪下，卻見韓老爺子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是老夫未曾想明白。這麼多年來都沉浸於仇恨之中，幸好這位小友將老夫從仇恨的深淵拉了出來。”
“爲了報答這事，老夫便答應了。”
慕容軒忙彎腰將林九九扶起來，伸手親自撣去她膝蓋上的塵土，心疼地看着額頭上的傷疤，“你這個傻姑娘。”
“我，我是不是聽錯了？”林九九迷茫地轉過頭，眨巴眨巴眼睛，“韓老太醫他...他是不是答應了！”
“是，他答應了。”慕容軒拿出懷中白色手絹，替人擦拭着額頭上頭的污穢，“等會回去先和我去塗點藥，知道麼？”
“你啊你。”慕容軒正想伸手戳一下她的額頭，最後還是沒忍心下手，轉而變成捏了捏那個小臉蛋。
“阿爵有救了，有救了。”林九九心想作爲一個母親，自己總算是爲孩子做了一件事了，起碼她現在也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了吧。
韓老太醫將這兩人的互動都看在眼中，分明都是世界之上萬人之上的人，卻沒有絲毫架子，甚至爲了孩子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恐怕這兩個人可以伸手將這個將要墮落滑入深淵的皇朝一把拉回原來的光明吧。
他想，也許自己這次的決定是正確的，阿娟就算是在低地獄也會支持自己的。她那麼善良的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差點就要看着一個孩子在自己面前去世而見死不救，怕是到時候都要先把自己惡狠狠地罵一頓了。
韓老太醫揹着自己多年前就一直揹着的那個老醫箱，慢悠悠地朝着樓下走去，“走吧，小太子現在在哪裏。”
“昭陽宮。”二人異口同聲道。
韓老太醫那年邁的身子一步步雖然緩慢，但是卻矯健且有力氣，他看向深宮之中的黑暗，但是那點點光明同樣不可讓人忽視。
“你不要忘了先前答應的事。”林九九提醒道，“雖然不至於要罪已詔，但是韓家的謀反之罪一定是要平反。韓老太醫都能夠放下仇恨，你也該適當地放下自己的面子了。”
“我知道，夫人教訓得是。”慕容軒極爲順溜地應了下來，畢竟這件事他也已決定好了要做的事。
先帝做錯的事情，那麼就由他來平亂吧。
太醫院那羣人起身後並沒有離開，一個個都守在門口等着，想要知道是什麼結果。
卻見那位多年來一直存在於太醫院，但是早出晚歸，甚至於很少能夠看到他身影的韓老太醫揹着醫箱一步步朝着外面走來。
在他看到那羣人的時候並沒有多大的驚慌失措，而是微微點了點頭，裏面有幾個老頭子還是他當年名滿京城的時候的徒弟呢。
可惜了，當年事情一發生，這些年就宛若避難一般避開了自己。
說到底，還是挺可笑的。
韓老太醫腳步平穩地朝着前面走去，那羣人瞪圓了眼睛，議論紛紛。
“果然是這個老頭子下的毒？”
“哇，好個老頭子害得我們在這裏跪了這麼久！”
有幾個年輕人紛紛心中不平要衝上來打韓老太醫，但是一個小小的藥童卻衝了出來，一把擋在前頭，“不許你們胡說！韓太醫纔不會這麼做呢！”
“呵呵，你不要忘了你口裏的韓太醫可是所謂的被判了謀反的人！如果不是當年他當好救了小皇子，怕是也早就和韓家那些人一起黃泉路上做個伴了。”一名年輕的，但是家裏頭有些勢力的太醫說道，畢竟他們家裏頭還是有些清楚單年發生的一些事，但是不太清晰。以訛傳訛的成分更多一些。
那名藥童氣得憋紅了臉，“你，你胡說！肯定是有隱情的！”
韓老太醫看了一眼小藥童，又看了一眼遠處的那幾個和自己認識的老太醫。
老太醫們紛紛避開眼神，沒有一個敢和他正眼對是的，而那個小藥童卻像是自己受盡了委屈一樣，讓人哭笑不得。
“清者自清，讓他們說吧。”韓老太醫對這個小藥童其實還是有些印象，畢竟對方每天都會給自己送飯，偶爾還偷偷在裏面價格雞腿或者是其他的小東西，甚至還有小糖果。
估摸着小藥童還以爲自己不知道，卻不知道在他第一天往裏面加東西的時候他就清楚了。畢竟這皇宮的飯，他吃了這麼久，又怎麼會不清楚，那些人會拿什麼給自己喫呢。
小藥童氣得鼓着嘴，“不！是清白的爲什麼要聽他們胡說！不！我不聽！他們胡說是不是！你沒有謀反對不對！”
小藥童邊說邊啜泣，那一對淚汪汪的大眼睛讓韓老太醫一看，心都軟了。
他記得他那個小兒子也長着這麼一對大眼睛，這還是遺傳了他孃親的。
“恩，他們都是胡說，我沒有做。”韓老太醫緩緩道。
這話一出，那小藥童這才破涕爲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沒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