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秉文也早就不在外邊了，正穿着家居服坐在沙發上看電影。
7436趕緊看了眼時間，發現正好六點半，差不多是在段卓珩快要回家的時候。
下午進小黑屋之前，7436正好給段卓珩傳遞完最後一條消息，查了一下記錄是在兩點四十二分左右，這就意味着自己在小黑屋裏呆了足足四個小時。
而這四個小時中，宿主做了什麼事情，自己一無所知……
主系統第一次單獨給自己佈置任務就搞砸了，7436心中一片淒涼，深感自己晉升無望，跟陸秉文說話時的語氣都委屈起來：【宿主，你爲什麼突然把人家關進小黑屋啊？】
“出來啦？”
相比於7436的頹廢，陸秉文倒是沒心沒肺多了，毫不走心地關心了一句後，也不回答它的問題，拿起手邊的零食吃了一口後就目不轉睛地看着屏幕。
就在7436以爲他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突然開口，問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問題。
“66，你會做夢嗎？”
7436還沒從搞砸任務的失落中緩過神來，被他這麼一問先是愣了愣，隨後注意到了前方電視屏幕上的電影畫面。
《銀翼殺手》？
據這麼長時間7436對陸秉文的瞭解，他似乎並不太對科幻題材的電影感興趣，以往打發時間看的也大都是愛情片，今天居然找了這麼一部電影，還問了自己那麼一個奇奇怪怪的問題……
7436很難不多想。
難道宿主發現什麼了？
可萬一只是個巧合呢，7436猶豫了一小下，覺得自己不能自亂陣腳，於是選擇裝傻：【宿主，你這是什麼意思啊，66有點聽不太懂呢？】
“聽不懂？”陸秉文笑了，接着問，“那你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他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就算7436再不想承認，也只能接受宿主是真的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的事實。
作爲一個只做過幾次任務的萌新系統，7436哪見過這種場面，支支吾吾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宿主，人家是系統，不是仿生人……】
陸秉文聽見他這句，不知道是氣急了還是想到了什麼，居然沒忍住笑出了聲。
7436看不懂他這是什麼意思，只能安靜等他笑完。
笑着笑着，陸秉文突然嘆了一口氣，剛纔的微笑中也帶上了一絲自嘲，雙眼虛視着前方自言自語了一句：“誰說是你了？”
7426徹底要被他搞糊塗了，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確定現在這種情況似乎不是自己能解決得了的了，於是準備偷偷給主系統發個消息求救。
然而念頭纔剛一動，還沒來得及執行，就冷不丁被陸秉文唸了一聲：“66，你想幹什麼？”
【我，我，我沒想幹什麼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7436突然覺得自家宿主剛纔那一瞬間的氣場居然比主系統更可怕，在那樣的威壓之下，別說傳遞消息了，連正常說話都開始有些結巴了。
陸秉文似乎對它的反應很滿意，笑了笑沒再說話，接着開始看電影。
段卓珩回家的時候，電影正進行到最後階段，隨着主角拿着手中的獨角獸轉身，陸秉文也回頭看向段卓珩。
“在看電影？”段卓珩笑着走過來，不管是語氣還是動作，似乎都跟往常沒什麼不同。
但實際上，兩人心裏都清楚得很，已經到了該攤牌的時候了。
陸秉文笑着朝他伸出手，拉他坐在自己身邊，點點頭：“是啊，要一起看嗎？”
段卓珩嘴脣動了幾下，最後看着開始滾動演職員表的屏幕淺笑一下：“你這不是已經看完了嗎？”
“換一部啊。”
陸秉文笑了一聲，說幹就幹，不等段卓珩同意就拿過遙控器退出畫面，在搜索框內輸入了另一部電影的名字。
看着一個個字母拼接而成的電影名，段卓珩心頭一滯，但還是強忍着心跳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半開玩笑：“楚門的世界？今天這是懷舊場嗎？”
“算是吧。”陸秉文不置可否地點下播放鍵。
隨着一段長鏡頭特寫，電影開場，伴隨着三段採訪，男主楚門被關在一個四四方方的電視機盒子裏自言自語。
對於所有看過這部電影的觀衆來說，這一段絕對不是什麼存在笑點的畫面，然而陸秉文看着卻忍不住嗤笑出聲。
陸秉文用餘光掃了他一眼，輕呵一聲：“沒什麼。”
段卓珩欲言又止。
過了很久，就在他以爲陸秉文不會在說話的時候，他卻突然出聲：“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段卓珩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儘量不要顫抖，問他：“什麼夢？”
陸秉文看了他一眼：“我夢見我回到了環宇破產後不久。”
段卓珩微微一怔：“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才老想起以前的事？”
陸秉文看着他明明什麼都懂，卻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感覺有些好笑，直接搖搖頭把他的表演打斷：“那不是以前的事，因爲在我的那個夢裏，你並沒有回國，我也沒有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遇見7436。”
聽到7436四個字從陸秉文口中吐出來，段卓珩明顯慌了神，覆在陸秉文手背上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陸秉文對他這種反應早有預料，在他開口前預先提醒：“你先別太激動，也別急着否認，我能說出這些自然有我的理由。”
段卓珩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搖搖頭：“我沒想否認，你接着說吧。”
“說什麼？”陸秉文笑。
“說……”段卓珩緊緊抿嘴，似乎壓抑着極大的痛苦，“說，在那個夢裏，你都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
陸秉文笑了笑，微微擡眼，漸漸陷入了回憶。
在那個夢裏，沒有7436這個外掛的自己自然生活不了多好，身上的錢花完之後，只能變賣母親留給自己的國外莊園。
但大概是因爲平時得罪的人太多，那幾家莊園出手的並不順利，壓價被壓到過分不說，簽訂合同後買家也並沒有按照規定時間打錢，只有幾千萬的定金也因爲老陸一次次的手術很快花了個精光。
但儘管如此，醫院裏還是不斷髮出來流水般的賬單，沒有辦法，陸秉文只能放下自尊，去找從前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幫狐朋狗友。
但有些人顯然是隻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的典型，再三低聲下氣之後，陸秉文也沒能借到多少錢，反而被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一番落毛鳳凰不如雞。
“然後呢？”
段卓珩聽着陸秉文語氣平淡地講述着自己被人欺辱的故事，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死死咬住牙齒纔沒讓自己說出什麼暴躁的話。
“然後？”陸秉文似笑非笑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到了什麼，但沒接着往下說，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因爲最後實在拿不出錢，老陸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期，就沒挺過去。”
段卓珩擡頭深呼吸一口，將眼眶中的淚使勁憋了回去：“那你呢？”
“老陸離開後，我精神好像不太好，有天不知怎麼就走到了一片廢棄的工地上，那工地中間有棟沒拆完的爛尾樓，我好像就是從那兒，跳了下去。”
陸秉文在描述這件事的時候，表情極其平靜，似乎自己說的不是跳樓自殺，而是跟出門買個菜一樣自然。
他說完後良久，段卓珩都沒有說話，房間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只有不遠處電影中的對話聲不時地響起。
又過了很久，電影裏的楚門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所處世界的異樣，他身邊的演員們也開始用盡一切方法安撫他相信這一切，不要離開。
但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清除起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電視屏幕上楚門在獨處時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屏幕外，陸秉文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揚起。
他這次沒有轉頭，視線依舊盯着眼前的電視，問段卓珩：“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裏嗎？”
即使今天7436被強行關進了小黑屋，但作爲主系統，段卓珩想知道陸秉文的行程還是易如反掌的，但是他卻沒那麼做。
段卓珩輕輕搖頭，問：“去了哪兒？”
陸秉文也不在乎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依然在裝，嘆了口氣：“夢裏我自殺的地方。”
說完之後，他才轉頭去看段卓珩的表情，讓人意外的是，他表現得似乎並不像早就知道這件事的樣子。
難道他剛纔那些反應並不是全部在表演？
陸秉文壓下心裏的疑惑，接着問：“你知道我在那裏看見了什麼嗎？”
段卓珩閉眼長出一口氣，緩緩點頭。
他當然知道，因爲那塊地皮現在的擁有者就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