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卓珩知道已經瞞不下去了，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我還是低估你了啊，”陸秉文輕笑一下，垂眸默唸：“D&L，我怎麼之前沒想到呢，怪不得你一直表現得對啓潤並不在意。”
“對不起文文，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我只是……”段卓珩頓了一會兒，“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跟你坦白。”
陸秉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表情平靜道：“現在這個時機合適嗎？”
段卓珩嘴巴動了動，最後還是把準備繼續解釋的話嚥了下去。
“D&L是我留學的時候跟廖琛一起創辦的，”段卓珩決定坦白，“那時候我深知自己配不上你，所以用盡辦法想要創業，可段玉明給的生活費根本不夠，正好遇見了被父母逼着創業鍛鍊的廖琛，他有錢又不想管事兒，所以決定給我注資，一開始我們都做好了第一次會失敗的打算了，可誰知道公司研發出的第一款軟件就爆火，賣了個好價錢，直接讓公司的市值翻了幾十番……”
段卓珩講起這些事的時候，完全沒有炫耀的意思，相反，滿滿都是後悔和遺憾，彷彿賺錢比虧錢還難受似的。
直到他接着往下說，陸秉文才明白。
“那時候，我本來一個回國找你的，可是公司剛剛做起來，實在是太忙了，拖了拖去就拖了好幾個月，等我終於有時間回國的時候，你已經有男朋友了。”段卓珩說到這裏，傷感中夾雜了些許自嘲。
陸秉文卻有意見了，緊皺眉頭看向他：“我什麼時候有男朋友了？”
話剛出口，就覺得似乎有點不對，眼珠往下一轉想到了什麼：“你說的是宿乾？”
“嗯。”
“什麼跟什麼啊，”陸秉文撇撇嘴，“你當時就不能多問兩句嘛，我只是找他一起過個生日。”
段卓珩微微嘆氣，現在他想起，也覺得當時實在太沖動了，什麼都沒問，僅憑旁人幾句瞎說的八卦就認定陸秉文交了新男朋友，還自以爲偉大地衝到宿乾面前說了一番前男友宣言，警告他好好對文文。
現在回憶一下，當時宿乾聽到自己說那番話的神情明顯就不是正牌男友面對前男友的該有的神情，也怪當時自己氣血上頭，腦袋短路……
段卓珩嗤笑一聲，自嘲承認：“是啊，我那時候腦子可能不太好，有點傻逼。”
這還是那個連老子都覺得是髒話的段卓珩嗎？
陸秉文有些喫驚地瞪大眼睛，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SB這兩個字居然能從這傢伙嘴裏吐出來？
段卓珩也會看他，像在開玩笑似的：“怎麼，覺得我粗魯？”
陸秉文下意識的額搖搖頭，心說你這一個詞就叫粗魯了，那我豈不是野蠻人了？
算了，還是換個話題吧。
陸秉文清了清嗓子：“那你手機密碼和樓上密碼那個日期，是……”
頓了一會兒，才說：“是夢裏的我自殺的時間嗎？”
這話說出來確實有些怪怪的，尤其是在陸秉文已經差不多發現所謂的夢也許不只是夢的時候。
段卓珩卻緊抿雙脣，艱難地點了點頭。
“OK。”陸秉文呼了口氣，想法設法地表示自己平靜得很，但眼神中閃過的一絲慌亂還是出賣了他。
“那，下一個問題……現在的我，到底是誰？”
在剛開始說話的時候，陸秉文嘴脣都有些顫抖，但問到最後，臉上多餘的表情都已經斂去，剩下的只有肅穆。
看着電影裏開始懷疑一切的男主角，陸秉文覺得自己從未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更能與他感同身受。
見段卓珩不說話，他低頭捏了捏眉心，又換了種問法：“或者說，現在的我，是真實存在的嗎？”
“當然！”這次段卓珩沒再猶豫，重重點頭，“你當然是真實存在的！”
“那也就是說，那個夢，是假的嘍？”
段卓珩表情開始變得有些複雜，最後緩緩搖頭。
陸秉文心中也早有預期，並沒有多少驚訝，笑笑接着說：“夢也是真的，現在也是真的，那什麼是假的呢？”
段卓珩雙手握拳，放在腿上沉思了許久，突然擡頭，定定地看着陸秉文的眼睛：“只要你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陸秉文躲避開他的眼神，像後一仰，靠在沙發背上：“一開始，我也是這麼勸說我自己的，可是……”
作爲一個堅持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主義者，其實陸秉文從一開始7436出現的時候就該意識到不對，看得見摸不着又能附身於人體內的系統，現實世界中怎麼可能存在呢？
就算它來自什麼所謂的平行世界，那帶來的任務也非常地不合常理。
如果說剛開始幾個任務幾十、幾百萬的任務金額還不足以對世界產生太大的影響波動，可接下來的幾千萬、幾億，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但卻依舊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了，更別說還有昨天的那個公園。
陸秉文拿出手機，播放起一段監控畫面遞到段卓珩面前：“這是平康公園西北角廣場的實時監控。”
“看見了嗎，最後排那個長卷發的大媽趁着做動作打了旁邊的黑髮大媽一下。”
段卓珩點頭。
“接下來，黑髮大媽會再故意打回去。”
陸秉文這邊話音剛落，畫面裏的黑髮大媽果然趁着甩手動作的時候一掌打了回去。
“再接着，捲髮大媽會停下來質問黑髮大媽……然後，前排戴眼鏡的大媽會過來勸架……最後，兩人互瞪一眼，誰也不服誰，不歡而散。”
陸秉文就像預言家一樣，他說一句，同樣的行爲就在畫面上進行起來，分毫不差。
等吵完架的大爺大媽們四散離開後，陸秉文才活動了下手腕，收回手機，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問段卓珩：“讓這些NPC們天天重複同樣的動作，你不虧心嗎？”
段卓珩眼神飄了飄，心說還不是想讓你早點發現，但說出來的解釋卻是：“設定這個世界的時候，參數出現了一些問題，可能是bug。”
“你終於承認了？”陸秉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所以現在的我也只是一串數據嗎？”
段卓珩點點頭，又搖搖頭：“你的身體是，但靈魂，不是。”
“什麼意思？”陸秉文擡頭。
段卓珩看着他，晃了晃手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日期之後發生的故事。”
環宇破產的消息傳到A國的時候，D&L正在進行2輪融資，身爲創始人段卓珩很難拋下所有人離開，於是只能拜託一個朋友先回國照料。
因爲知道陸秉文習慣了花錢大手大腳，生怕他一朝落魄不習慣，段卓珩把當時自己能拿出來的所有積蓄七千萬元交給了那個朋友，讓他在陸秉文需要的時候轉交。
可大概是那時候的段卓珩心態還太嫩，不太明白人性在慾望和金錢面前有多麼不堪一起，那位被他全身心信任的朋友在得到那七千萬後，並沒有履行約定，根本連陸秉文的面都沒見，甚至連國門都沒踏入，就坐上了去拉斯維加斯的飛機。
一邊逍遙快活，一邊趁段卓珩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查驗他說話真僞的時候編造了一系列謊言騙他安心。
等融資結束，公司的運營也漸漸平穩下來之後，段卓珩一查國內的消息，正好看見各大門戶網站紛紛轉載陸致遠的訃告，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沒時間去追究那個卷錢的混蛋的責任，段卓珩第一時間坐上了回國的飛機，然而還是太晚了。
等他回去的時候，陸秉文已經走了。
跳樓死亡的屍體是非常慘不忍睹的，所有人都勸段卓珩早點讓陸秉文入土爲安，但他就像是魔怔了似的，完全不聽。
很長一段時間裏，段卓珩都無法接受陸秉文已經離開的事實，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呆在太平間裏，就像個正常人一樣跟靈牀上的屍體說話聊天。
廖琛知道，他大概是心理出問題了，但又沒辦法幫他走出來。
就在這時，一則關於實驗冷凍大腦延續生命的新聞吸引了他的注意，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廖琛把自己的設想告訴了段卓珩。
人死雖然不能復生，但也許將來有天科技發展，或許真的有一天能實現重生呢？
這樣近乎瘋狂的設想廖琛是不相信的，但爲了讓段卓珩重新振作，他不惜用最篤定的語氣向他介紹這項實驗。
最後，段卓珩被他說動了，終於捨得離開陸秉文，將他的身體交給了E國最頂尖的人體冷凍公司。
可很顯然，儘管有一天覆活的神話真的會出現，□□凡胎的段卓珩也肯定等不到了，他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於是，班弘的人機互聯項目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