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抵攏倒拐 >第 7 章 鳳溪河
    林四年寫作業可沒有專門的書桌,他長這麼大,活動範圍就大堂和後院那麼點地方,天氣熱時就趴在後院的石桌上寫,天冷時就進屋,趴本來應該擺滿繡品的貨櫃上寫。

    現在正是天熱的時候,按往常來說,他應該霸佔着後院的石桌寫作業的,今天卻沒有——

    後院晾着堯典正的衣服,應該是今天一次性洗出來的,成套的襯衫和衛衣,褲子無一例外都是牛仔褲或者運動褲,顏色都是淺色系……連衣服都這麼溫柔。

    林四年倒是見過好多狠戾、威嚴的人,站在那就像一座巍峨不倒的山,就有一種擋我者死的氣場,譬如他爸。

    溫柔的人,他也見得不少,譬如林十一的幼兒園老師。

    那時候他不到十歲,還沒有自行車,每天要走路接送林十一上下學,幼兒園老師總是溫柔親切,跪坐在地上給小朋友們上課:小朋友們早上好!我是你們的Apple老師!兩天沒見,小朋友們有沒有想Apple老師呀?

    林四年那個時候覺得,幼兒園老師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了,比媽媽還要溫柔。

    可當他長大一些,去幼兒園接林十一的時候,他發現,滿臉甜美笑容的幼兒園老師把最後一位孩子交到家長手中後,臉一下就垮了下來,長嘆一口氣,“終於可以下班了!”

    他那個時候才醒悟,老師的溫柔都是裝出來的,倒不是說這種做法有什麼不對,工作內容就是這樣,無可厚非,他那時甚至還覺得那樣“精神分裂”的幼兒園老師還挺可愛的。

    所以,幼兒園老師的那種溫柔,很多不是天生的,是後天生活所迫養成的習慣。

    但是堯典正不一樣,他的溫柔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即便他沒有幼兒園老師那種甜美婉轉的嗓音,甚至他的嗓音有些啞,甚至比大多數男性更加低沉、渾厚,但是隻要他一開口,就如同春風拂面,春水盈頰……

    雖然只是風,只是水,但偏偏風可崩崖,水可淹土。

    林四年出了名的幹啥啥不行,以暴制暴第一名,最看不慣的就是堯典正那種芝麻大點的事就謝來謝去的人,可面對堯典正時,居然一點氣也生不起來……

    總之,堯典正身上的溫柔帶來的氣場比山還勢不可擋,所以林四年不敢在後院多待,怕陷進去。

    林四年搖搖頭,把望向窗外後院的視線收回來,努力聚焦到試卷上,一邊心理建設:他都奔三的人了,這麼溫柔纔是正常的,不要多想。

    街道上慢慢吵鬧起來,熟悉的叫賣聲,遊客說話嬉笑聲,仔細聽聽,還有流浪貓狗的吠叫聲……這些都讓林四年感到安心,刷刷地寫完了三套卷子,上二樓去把林十一拎下來寫作業,自己打會兒遊戲,洗漱完看完書,凌晨一點,到了可以睡覺的時候,躺在躺椅上突然覺得有些冷了。

    也許是下雨了,院裏還有自己晚上才洗了的校服,倒是不怕雨淋溼了,只是成都的雨向來裹着霧霾,如今漸漸入秋,霧霾更甚,林四年怕穿了得皮膚病,趕緊起身去院裏收。

    滿院漆黑,林四年怕燈光照着林十一房間的窗戶,打擾林十一休息,就沒開手電,只摁亮了手機屏幕,舉着朝院裏走,還沒踏進院子,被院裏一個漆黑的人影嚇了一跳。

    “臥槽!”林四年叫了一聲,又馬上把聲音壓了下來,然而趕緊轉身往回跑。

    院裏那個人影,憑輪廓他已經認出來了。

    真不明白,堯典正白天又是搬東西收拾屋子,洗那麼大堆衣服,最後還沒閒着,還能做個陶玩玩。

    但晚上還行屍走肉地在院子裏晃,自己屋裏燈也不開,也不嫌瘮得慌。

    林四年不膽小,只是他剛剛出去時,身上什麼都沒穿,爲了照明,他還把手機屏幕對着自己兩條腿……

    天黑,兩人剛剛捱得很近,林四年甚至覺得自己胸前的小掛飾已經甩到堯典正身上了。

    堯典正也才住進來兩天不到,自己已經被堯典正看光兩次了……流年不利。

    林四年就這麼跑開了,堯典正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還在院子裏踱來踱去,倒顯得林四年大驚小怪的。

    林四年重新舉着手機照着前面的路,挪到了後院門口,探了個上半身出去,小聲問:“下雨了沒啊?”

    堯典正剛剛明明看到林四年了,現在卻裝纔看到林四年的樣子,只是演技太差,語氣裏一點驚訝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像一條線一樣沒有起伏,“沒有下雨。”

    奇怪,明明伸手不見五指,林四年彷彿卻已經看到了堯典正臉上的淡淡笑意了似的。

    幸好,沒下雨就不用去院子裏收衣服了,林四年趕緊溜回屋裏,給自己加了一牀薄被。

    只是加了被子又熱,不蓋被子又冷,又到了一會兒火山一會兒冰山的季節,林四年睡不着,支起耳朵聽着屋外動靜,萬籟俱寂,彷彿能聽到堯典正在院裏輕聲走路的聲音。

    如果說是失眠,走路的聲音難免會帶着些不安和焦躁,和堯典正走路的聲音卻沒有,有着規律的節拍,輕輕的,很穩,像剛下過雨的屋檐上往下滴落的雨水,讓人覺得安心。

    林四年睡了個好覺,早晨醒來洗漱、騎車上學,開始千篇一律的流程,只是今兒不巧,今兒下午學校有體育課。

    於是和上學期一樣的,林四年在體育課上把胳臂給折了,這次折的是右手,他都習慣了,嫺熟地用左手寫了歪歪扭扭的請假條,拜託同學交給班主任,然後垂着自己的斷手,和門衛室保安對了個熟悉至極的眼神,自己去了A中的定點醫院打石膏。

    掛了號,醫生熟悉至極地給林四年接好了骨頭,意意思思打了一層石膏,把林四年轟了出去。

    他是骨科的常客了,上個月斷左手,這個月斷右手,醫生們都習慣了,相信林四年也習慣這種疼了,畢竟接骨頭的時候眉頭都不皺一下,估計是壓根兒不覺得疼。

    老子手斷了哎!居然就這麼草草了事了,林四年請了全天的假,現在回學校不是浪費麼,於是乾脆打算走路回學校。

    即便是走路時間也還寬裕,就在醫院各個科室晃來晃去。

    醫院很大,從門診部出來就是一個露天廣場,其中行人護士來來往往,林四年特別喜歡在這裏停留。

    因爲這裏雖然也充滿着消毒水的味道,但是每個人都在走動,都“活”着,不像住院部或者重症監護室,那裏的每個人都是死氣沉沉的,連健全的醫生護士臉上都一臉悲痛。

    晃着晃着,林四年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淺色系的襯衫,牛仔褲,頭髮微卷,連走路的姿勢都是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