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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空氣悶熱,等旅館的工作人員都走了之後,堯典正才拉開了窗簾,剛想把推拉窗拉開透透氣,背後林四年一下把自己砸到了牀上,發出哀求的聲音:“別開窗。”
堯典正動作頓了下,果然就沒開,還把窗簾也拉上了,靜靜地聽了下,窗外的犬吠的確是吵得人心煩,林四年的窗戶臨着更近,聽起來就像樓底下的狗在打羣架。
“覺得吵?”堯典正問。
然而身後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堯典正只能走過去,垂下眼皮看着林四年,“十一和你打電話了,你有沒有聽到?”
林四年始終皺着眉,表情不太耐煩。
堯典正和林四年相處了幾乎一天,潛移默化,似乎也變得有些暴躁了,把聲音拖長了,不耐煩地喊了一聲:“林四年?”
林四年終於有了點反應,慢慢地睜開了眼,然後在耳朵裏掏出一對耳塞來,懵懂地問:“你剛剛在叫我嗎?”
堯典正:……
“你已經戴耳塞了,還戴降噪耳機”
“吵。”林四年把耳塞重新塞回去。
堯典正上前一步,一條腿站着,一條腿跪在牀上,一下把林四年手裏的耳塞搶了下來,“你聽說過中耳炎嗎?”
林四年無奈,雙手一攤,也砸在牀上,擺着一張閻王臉說:“外面狗吵!吵得人睡不着覺!”
“睡不着覺跟你蹲那有什麼關係?你戴個耳機,不吵了,蹲那就睡得着了?”
林四年不答,兩人就這樣無聲對峙了好幾分鐘,堯典正用自己手機放着一首舒緩助眠的音樂,一邊開了手電不由分說地就去扳林四年的頭。
林四年沒有反抗,他懶得動彈,懶得睜眼。
堯典正簡單檢查了林四年的外耳道,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又盯着林四年不耐煩的表情看了好久,自己也調整了一下,溫和地問:“現在還覺得吵嗎?”
林四年沒說話,沒睜眼只是把手伸了出去攤開,是在向堯典正要耳塞。
堯典正沒有把耳塞還回去的意思,“還覺得吵就和我說。”
林四年的眉心都快扭成一朵小花蕊了,還耐着性子,“我和你說什麼啊?這有什麼好說的啊!”
“我那間房臨街,聽不見狗叫,我和你換!”
堯典正當醫生當慣了,他有時候下意識地就站在了醫者的立場,兢兢業業地找應對措施。
然而“患者”並不領情——
林四年依然沒睜眼,翻了個身,雙腿也曲起來,表情看起來像是在遭受什麼酷刑,說話也彷彿沒有什麼力氣,聲音非常小。
“換什麼換啊?我覺得吵,我睡不着,我有解決的辦法,你爲什麼要和我換?你有什麼義務要和我換?”
堯典正無聲地嘆了口氣,“我可以幫你……”
“你幫我幹什麼啊?我說了你沒有義務!”
林四年一下從牀上坐了起來,稍微仰着臉和堯典正對視着,“我不需要你們幫來幫去!比我們慘的人多得是,你們那些善心,真的不需要花在我們身上!我們不是弱勢羣體!”
顯然是帶上了林十一,堯典正眼瞼垂着,又穿着民族風的衣服,平時的那種溫柔在此時有些遁形,他一針見血:“誰把你當弱勢羣體了?是你自己先入爲主吧?”
“哦,”林四年輕笑了一聲,眼瞼下的那顆痣替他助威吶喊,渾身都散發着不羈叛逆的氣息,“我知道你中午出去找林十一了,你找她幹嘛啊?怕她被我罵哭?怕她委屈?”
林四年突然又站了起來,和堯典正直直地對視,“這有什麼好委屈的啊?她在學校受了委屈,自己會去打架出了這口氣!她哥罵她,她就冷戰,冷幾天就消氣了,這是我們兄妹倆自己的相處方式!”
他雙手固執地在身體兩邊抓着,一件一件地細數着:“我病了手斷了眼睛不舒服了,我自己知道去看醫生!我偷懶了膨脹了,成績下降了,我會下功夫趕進度,不需要班主任專門安排人給我補課!我遲到了一樣可以扣我操行分!上課玩手機一樣被沒收!不用對我網開一面,爲什麼要給我特例啊?”
“房間我隨便定的,是!我運氣差,我這間房間吵!這是我的命!我自己有耳塞耳機,我自己可以解決,你過來幫我幹嘛啊?你來可憐我幹嘛啊?”林四年說完,彷彿已經沒有力氣了,一直揮舞着的雙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腦袋耷拉着,眼鏡架滑到了鼻尖上。
這時,堯典正一步上前,雙手伸出去,一下把林四年攬進了懷裏,把林四年的腦袋按到了自己肩膀上。
堯典正的耳廓蹭掉了林四年掛在鼻尖的眼鏡,眼鏡掉在地上,哐啷一聲,非常不爭氣地碎掉了。
林四年的眼前霎時模糊起來,不知道是原本近視的原因,還是被淚水模糊的。
兩人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不知道站了多久,堯典正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衣服已經幹了第二遍了,緩慢地開口問:“你眼藥水帶了沒?”
林四年秒回:“什麼眼藥水?”
堯典正笑得肩膀都抖起來,“耳聾眼瞎,看來你想兩者兼具。”
“噢——”林四年彷彿纔想起來,“在我包裏。”
“躺下。”堯典正吩咐,明明是溫溫和和說的,但可能是因爲在林四年耳邊說的,對林四年的威懾力足夠大。
等林四年乖乖躺好,堯典正也從林四年包裏拿了兩支眼藥水出來,還是像之前那樣,雙腿一立一站,扒開林四年的眼皮,往裏面滴眼藥水。
應該是常年戴隱形眼鏡的關係,林四年的眼皮被人活活扒開,眼珠動都沒動一下,等滴完眼藥水,眼睛一閉,兩邊眼角便骨碌碌地往外溢水,看起來就像是眼淚不斷線。
堯典正盯着林四年看了會兒,淡淡地笑着。
林四年的確該剪頭髮了,寸頭已經長很長,被燈光斜斜照着,頭髮的陰影幾乎快蓋過額頭。
眼角下垂,還紅着,閃着水光,像委屈,像不服氣,又像固執,反正像小孩,不像寸頭的痞子高中生。
“我中午請十一喫火鍋了。”
林四年立馬接上,“我知道!我聞到你身上的火鍋味了!”說完,又欲蓋彌彰地添了一句,“你身上那火鍋味我十米之外都能聞到。”
堯典正沒否認,笑着厲聲說:“聽我說,別打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