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年被隱隱約約的嗩吶聲吵醒,他反應過來,昨晚狗叫過了,這大概是哪家在辦喪事。
他沒有感到害怕,因爲有更吸引他注意力的事情——他身上已經被自己扒光了,就剩一條底褲,懷裏抱着個枕頭,面前是堯典正近在咫尺的臉
白淨臉龐,溫柔脣線,高挺鼻樑,又長又濃的睫毛,眉毛要淡些,就不那麼嚴肅。
額發微卷,顯得更溫暖了。
林四年睜着眼,一動不動,先反應了一下自己爲什麼一覺醒來會和堯典正在一張牀上,然後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堯典正看。
堯典正的臉,遠看看上去就很溫柔,近看時,還能看得出額外的堅毅隱忍來,溫柔面龐下是靜水深流,溫柔也成了多年鍛造出來的,不像天生。
不知道看了多久,窗外太陽光線在牀上移了多少角度,林四年覺得眼睛有點幹,剛想揉一揉眼,突然覺得不對勁。
眼鏡昨晚跌碎了,我一個高度近視,怎麼看得這麼清楚。
林四年試探着動了動手指,正好摸到堯典正溫熱的胸肌……兩人之間就隔着一指不到的距離。林四年漏了兩拍心跳,心跳暫停的那一秒,彷彿感受到了自己臉上堯典正的清淺呼吸。
接着全身就甦醒過來了,最明顯的是下半身,正精神昂揚地做着舒展運動。
“我衣服呢?”林四年頭痛地想,然後瞪着一對大眼睛滿牀抓瞎。
他一動,堯典正就醒了,施施然坐起來靠在牀頭,看着林四年爬到了牀尾亂摸,笑着問:“你找什麼?”
林四年被嚇了一跳,誰叫堯典正起個身一點聲音都沒有,他趕緊屏住呼吸,抱緊了枕頭,胸前和下身,總要擋一處吧,至於背後……丟臉就丟臉吧。
林四年不答,堯典正也不繼續問了,也往兩邊看了一眼,然後長手一勾,從牀底下勾了一件衣服起來,擲到牀邊。
然後下牀從地上撿起碎了一邊的眼鏡,掛在依然抱着枕頭捍衛“清白”的林四年鼻樑上,轉身出了房間。
房門輕輕地被關上,林四年終於鬆懈下來,眼鏡鏡片還有一片是完好的,他看清楚了自己下身的情形,都快鑽出底褲來了,枕頭沒擋住。
“啊……”林四年乾嚎了一聲,原地趴下去,縮成了一隻蝦米。
一邊鏡片是碎的,林四年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乾脆就不戴,出門都得挨着牆邊走,要麼就跟在堯典正後面,相隔一米半米。
就憑堯典正走路的身形和氣質,林四年覺得自己應該跟不丟。
週日天晴,到處都熙熙攘攘,江水碧綠,山林鐵青,林四年放眼一望,也只看得見個青碧顏色,其他一概模糊,乾脆就不看了,走走停停等着堯典正。
進入景區,到了風景最美的魚嘴,堯典正終於排到了位置,站在視野最好的地方拍了兩張照,林四年又不敢擋着別的遊客拍照,就遠遠地看着堯典正,熟記堯典正襯衫的顏色,生怕看丟了那一團顏色。
丟肯定丟不了,可是林四年討厭那種明明人就在附近,自己卻看不清楚的感覺,十分沒有安全感。
就算看丟了,只要自己喊一聲,說不定堯典正就在附近。
可是林四年就是討厭這種要去“找”的感覺,他看準了的東西,必須隨時在自己是視線範圍內。
可越是這樣,黑天鵝就越會出現。
就在林四年晃神的那瞬間,拍照的地方一下就換了個人,林四年一直盯梢的那一團白色瞬間就沒了。
“堯……”林四年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來,他立馬轉了一圈,巡視着四周。
堯典正穿的白色的襯衫,那麼耀眼的白色,就這麼一兩秒,絕對不可能走遠,一定在附近。
不要慌不要慌,那團白色一定會再次出現在自己視野中。
大概看了有一兩分鐘,還是沒有找到那團白色,其實時間也不長,可是林四年開始心慌了,要不要挪一挪,走出平臺外去找找。
可是那裏人更少,人與人的間隔大,就更不容易找到了。
正當林四年打算拋掉所謂的面子,把自己碎了一片的眼鏡拿出來戴時,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地握着,耳旁還有一個帶着溫熱的氣息的聲音:“走。”
都江堰江水奔騰,林四年覺得好像有水霧輕輕地籠在了自己身上,不會弄溼衣服,但很清爽。
今天和昨天比很不一樣,堯典正全程輕輕帶着林四年的手腕,不是情侶間的牽手,也不是帶小孩的那種牽法。
堯典正握得很純粹,就像是一個領路人。
林四年也全程沒有多話,堯典正手裏拿着景區地圖,堯典正說去哪林四年就跟着去哪,堯典正說喫什麼就喫什麼,甚至最後買車票準備回成都,都是堯典正一手操辦,學習着怎麼在網上買票,沒有林四年的熱心指導。
林四年也無暇指導。
他全部心思都在自己的手腕上,因爲眼神不好,都江堰多麼匠心獨運,怎麼鬼斧神工,他看不見,他唯一敏感的,只有自己的手腕。
“林十一都幫我出櫃了,他肯定聽見了……”林四年想,堯典正不正常。
昨晚說是安撫自己,在自己房間睡了一覺,這都還說得過去,現在這樣,黃天白日的,拉我的手幹嘛,明知道我的取向,還……堯典正鐵定不正常。
林四年說不上是興奮還是糾結,反正心理活動就沒停過,上了車坐好了,堯典正不再帶着他的手腕了,那種敏感奇異的感覺消失,林四年才終於放鬆下來,在嘁嘁喳喳的說話聲中睡了過去。
很奇怪,林四年從沒在車上睡着過,坐公交地鐵怕坐過站,坐出租怕遇上器官買賣的司機,也不敢睡,大巴坐得少,偶爾一次,也要靠打遊戲把時間打發了,這是第一次,他一上車就睡着了。
還做了一個美夢,夢到了自己嬰兒時期,被媽媽抱着睡覺,被媽媽身上的乳香包裹。
後來大了點,被爸爸扔到泳池裏,被迫學會了游泳。泳池的水冰冷刺骨,可是在裏面待久了,池水好像都被自己的體溫帶暖了,自己被池水包裹,不算溫暖,但是不會被淹死,也很有安全感。
再大一點,乳香沒有了,也沒有了刺骨的冰水,林四年飄飄搖搖,飛到了天上,被白雲包裹着,明明前途未卜,不知道雲會不會突然散開,讓自己從高空墜落,可是白雲太溫暖了,不小心就陷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