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沒說話，默了半晌，林四年還沒反應過來，又慢慢扭過頭，看到堯典正在他扭頭的那一瞬間也擡起了頭，對着他笑……
要了命了。
林四年發誓，要是有人敢在他面前那麼細聲細語地喊什麼“年年”，他能把那人的嘴給縫起來，但在堯典正那裏，一切都失效了。
堯典正不僅是順毛劑，似乎還是軟筋散，一句“年年”就能讓林四年腿腳發軟。
短暫的對視之後，林四年自知丟臉丟大發了，站起來就往自己房間跑，腳下踢倒了一堆書，書頁翻飛作響，筆芯做的門簾被掀起來，嘩嘩不停，妄圖掩蓋掉林四年猛烈的心跳聲。
這天晚上下了場秋雨，虧得這場秋雨，窗外一直淅淅瀝瀝，林四年聽不到堯典正在隔壁的細微動靜，悸動的心終於消停了些。
一場秋雨一場寒，林四年第二天又起得早，五六點鐘，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林四年淘米時覺得自來水凍手了，哆哆嗦嗦給堯典正做好一天兩餐飯，騎車走時不得已套上了校服外套。
臨近國慶，六點多的錦裏還沒有被遊客擁簇，但已經被窸窸窣窣的聲音鬧醒。
商鋪們都起了個大早，開始趁着早起無人佈置起店鋪來，今年中秋被小長假居了箇中，大紅燈籠高高掛起來，吊墜一面是我愛我的祖國，另一面就是誰知秋思落誰家，在晨曦中被微風帶着轉來轉去，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繚亂。
林四年換着手往手心裏哈氣，鑽進深巷的紅色濃霧中，趕着朝陽染紅最後一片清冷的天際到了學校上早讀。
學校也一樣，雖然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着，但人頭攢動，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着本年度最長假期帶來的喜悅，林四年沒忍住，拍了張國旗颯颯飛揚的照片，發給了堯典正。
堯典正今天一整天都很忙，忙到點外賣的時間都沒有，正打算遠赴醫院食堂時，纔想起自己今天帶了飯來。
是在特產店大堂花瓶旁拿的，滿滿的兩個便當盒和花瓶裏的秋海棠很不不搭，也很不顯眼。
堯典正那麼愛花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居然不是花，而是那兩個平平無奇的便當盒。
其實堯典正也會做飯，只是好不好喫就不一定了，他那個脾胃，姜蒜雙椒是永遠用不上了，有點油鹽就不錯了，所以味道可能也好不到哪裏去。以致於……林四年做的飯，喫起來還不錯。
本想着發個消息誇誇林四年的，看到林四年拍的那張照片，雖然畫面中只有一面國旗，還是靜止的，但是堯典正想象得到，林四年的心已經雀躍到天上去了。
上次因爲一個週考掉出了年級前四，就焚膏繼晷地熬了幾晚上，國慶前應該還有一次週考，還這麼吊兒郎當的，估計不想好好過節了。
堯典正這麼想着，刪除了和林四年的那條聊天記錄。
只是很不幸，他只在早年用過Q.Q，還以爲微信和Q.Q一樣，刪掉之後聊天記錄也可以找回。
他後悔得一度想打騰訊的產品經理論理，不過這是後話了。
林四年爭氣，沒因爲堯典正沒回他消息而失魂落魄，照常上課喫飯，下午咬着個蘋果，騎着飛車穿越大街小巷。
進了錦裏就飛不動了，摩肩接踵的，他只能下車推行，一邊嚼着還剩一半的蘋果，在錦裏街邊的佈告欄邊停下來。
錦裏的雙節活動從29號就開始了，光是佈告欄都佔了一整面，還不提各家商鋪的費力宣傳，搞得十分熱鬧，其實每年也就那些：燈會、夜遊、賞月……
林四年在裏面住了好幾年了，知道了錦裏過年過節的活動套路，本來早就不感興趣了，今天卻站住了腳，因爲他知道了套路，但堯典正不知道，在錦裏過國慶和中秋，對於堯典正來說一定特別新鮮。
正想着自己國慶怎麼安排，余光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的手非常自然地就往他的肩上放。
林四年嘴裏包着蘋果，沒說出話來，扭頭去看，看到堯典正聚精會神地也盯着佈告欄上的活動宣傳看，一隻手準確地摸到了林四年的衣領子，給翻出來撫平捋順了。
堯典正連看都沒看林四年的衣領子，可卻那麼地熟稔，就好像是做着理所應當的事，不需要林四年知情或者同意，就像是……不自覺的。
其間偶爾觸碰到林四年的脖頸，林四年覺得涼涼的，又莫名其妙覺得熱。
林四年穿衣服從來沒講究，譬如今天冷了，抓起校服外套就往身上穿，從來不管衣袖是不是翻進去了，衣領是不是立起來了……
譬如剛剛，一路騎車吹着風，也冷，他就一隻手從書包裏把外套掏了出來，兩隻手換着才把外套套上了，哪還管什麼衣領，縮進去就縮進去了唄。
堯典正給撫平不算，還順着校服粗糙的衣領一直滑到了林四年鎖骨處，隨後將手放了下來，問：“假期裏這裏人多嗎？”
林四年裝若無其事地咬着蘋果，裝老成都：“這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天人不多？”
他把蘋果兩三口嚼了嚥了，補充：“除了我們那幾家，一年到頭都沒什麼人。”
堯典正忽略了後一句，直接問：“不過人多不多好像也和我們沒關係，反正每天都看着的。”
“不一樣！”林四年終於想起來政治書上的文化自信，背得滾瓜爛熟：“像國慶這種長假還有中秋這種傳統節日，錦裏是不一樣的，你看他平時就是一條古街，感覺每個城市都有這麼個古街，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但是一旦遇上傳統節日，佈置起來，你真的看得到三國，看得到成都的市井煙火。”
一通話把堯典正說得一頭霧水，畢竟他很久沒有接受過愛國主義教育了，現在面前這個林四年，就像個小狼崽子，護着自己的窩，不允許別人詆譭半分。
儘管堯典正並沒有詆譭，林四年已經齜牙了。
堯典正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問：“那你假期要出來玩嗎？”
林四年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剛剛自己那麼氣勢洶洶一句話，最後來一句“不出來玩，太多人了”豈不是很打臉？
於是他說：“玩啊！最好趕頭一天，啊！”
林四年嚎了一聲，因爲堯典正曲指在他額上彈了一下，還附贈一句話：“還想着玩？你們高三也放8天假？還有時間玩？”
這是高三高考前最後一個長假了，的確是放8天，林四年理直氣壯地說：“國家法定節日，學校組織補課是違法的！”
堯典正輕輕笑了下，又很遺憾地搖搖頭，從佈告欄前挪開，慢慢往家的方向走：“我沒有8天，1號到4號要值班。”
林四年推着車走在後面，嘴張開又合上，張開又合上，最終一鼓作氣問：“那我等你正式放假了再出來玩？”
這還不夠明顯嗎？就是想和你一起出來啊！
堯典正懂，回身對着林四年一直笑，輕聲說：“你在家寫幾天作業等我吧。”
兩人一前一後，一個垂着手，一個推着車，都不說話。
仲秋的黃昏已經有薄薄的霧了，和淡金色的落日餘光混在一起，把堯典正的雙手罩住了，暖融融的，又筋骨分明，又像霧裏看花。
林四年眼睛就跟上在了堯典正的那雙手上了似的，左看看右看看，覺得怎麼看怎麼好看。要不是時間、場合都不合適，他覺得自己能盯着那雙手看一晚上不眨眼睛的。
“年年。”堯典正突然轉身，很不合時宜地喊了一聲。
林四年整個身體打了個顫，不確定自己要不要答應。
堯典正哭笑不得地笑了一下，退後兩步和林四年並肩，輕聲說：“你以後不用給我做飯。”
“啥？”林四年沒聽清——兩人之間隔着一輛自行車，周圍人聲鼎沸，堯典正又輕聲細語的，聽得見纔怪。
堯典正招了招手，林四年就繞過車頭，把自己塞在了自行車和堯典正的中間。
“不用每天給我做飯。”堯典正重複。
林四年的臉上閃過一瞬失落，想起來堯典正那條短信：喫完發現還不如喫外賣。
“我慢慢學不行嗎？”林四年賭着氣問。
“不是這個意思，”堯典正挼了一把林四年淺淺的發茬兒，用安慰的語氣說：“醫院有食堂，全是自選菜，能搭配得很好，比自己買菜做飯本錢還少些。”
林四年暗自心虛，他前兩天趕早去買菜，總是買最新鮮的那茬，還得買有機的，本錢的確比醫院食堂貴。
“那……”
“我那天點外賣就是試試自己會不會用，以後不會在上面點餐了。就算你捨得花錢，你得用拉姆家的油鹽醬醋，你不怕她老人家罵你胳臂肘往外拐？”
“哦……”林四年的語氣明顯帶着失落，又笑了一下，“那你晚飯怎麼解決？”
不斷有人挨着林四年的自行車過，人人肩挨肩，堯典正攬着林四年的肩膀往自己身邊帶了一下，好讓兩人的佔地空間更小，笑着說：“晚飯？晚飯我們出去喫啊。”
林四年的眼睛一亮，扭頭對着堯典正笑，歪了歪腦袋，“我們？”
堯典正把林四年的脖子扳正，好讓他好好看路，一邊笑着說：“對啊，就我們，不帶林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