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計時就一百來天了，不是說閉眼休息一天就奢侈了，而是隻要一閒下來什麼都不幹，林四年內心就急得像被蚊子咬，就一定得在學校待着，哪怕眼睛看不了白板，聽聽老師們的苦口婆心也好，一定得這樣，內心的焦慮纔會減些。
眼看着就臘月下旬了，家裏總有好些人來，張阿姨來給拉姆送各種菜乾和豆瓣醬；武叔叔一個粗人，除了發紅包外沒得送了；尼瑪臘八也帶着他的小兒子來拜漢族的小年，還送來文殊院發的一袋五穀雜糧，拉姆高興地踮着腳忙活起來，當晚給南瓜、林四年、林十一三個小孩每人嘴裏兩口臘八粥纔算完……
日子飛快往前奔，高三生終於迎來了一個小長假。
林四年閒不下來，接近年關，錦裏的各個商戶早晨六七點就涌進去，凌晨一兩點才陸續散去，年味兒越來越濃，可是林四年依然心如止水，都二十九凌晨了還在寫卷子。
有商戶凌晨才歇業下班，路過細君催門口時總擠進去瞧瞧，確認一下細君催今年是不是和往年一樣，一點紅紅火火的裝飾都沒有，也沒有迎新春的促銷活動。
這家年年都不搞這些虛頭巴腦的，年年都被管理處開罰單，就是一意孤行，後來管理處還親自上門，自己掏腰包給細君催裝點門面，店裏倒是裝飾得有點新年的紅火味兒了，店主依然一副愛買不買的臭臉，沒用。
要不是林四年的罰金和房租都如數上交，兄妹倆早就被掃出錦裏大街了。
年三十兒，林四年起了個大早，今天倒不是爲了學習，是這麼多年來他和拉姆約定俗成的。
拉姆一定要在這天早晨親自給各路神仙燒紙錢，南瓜替不了，林四年也替不了。景區內當然不許明火紙錢這些東西，拉姆“倚老賣老”也有限度，只能早起，趁着其他商戶和管理處都還沒來人，早點燒完毀屍滅跡。
拉姆按照當地習俗，先燒菩薩，天地君親師和古墓，再燒堂前屋後和兔兒爺。
林四年就跟在後面負責給拉姆把紙錢搓散了遞過去，然後再往火堆上用白酒倒一個圈兒，最後再做三個揖。
其實林四年不大明白，明明燒的的拉姆婆家的祖宗，爲什麼自己要作揖？不過這些年都這麼過來了，他也沒排斥過。
錦裏天還沒亮，兩人已經燒到兔兒爺了，風吹一陣，林四年被紙錢的菸灰味薰得難受，憋不住站了起來，一邊搓着紙錢一邊望着四周房屋顯出來的模糊輪廓，耳邊還有拉姆的神神叨叨。
“保佑我的小四年讀書攢勁點，要架勢衝！屋頭針啊線啊都是小事情，不要一天到黑二不掛五嘞。保佑我的小十一身體健健康康嘞一切順順利利嘞，不要和她哥兩個扯皮兩筋。南瓜嘛……要學精靈點嘛，做生意不要被別個撿老相因，這個娃兒背時倒竈嘞……”
還沒叨完，林四年聽見咚的一聲，他立馬低頭看，身體也立馬反應過來。
“阿奶！”
林四年趕緊把拉姆從地上拉了起來，一邊拍着拉姆背上的灰塵一邊抱怨：“早跟你說了，自己多大歲數心裏沒點數？我來燒我來燒，你不聽，現在好了？”
“唉，你個日龍包不要咒我哦？我老婆子至少還能活過今年去！就是腿有點麻，要你在這批咋拿咋。”拉姆一邊笑一邊罵，連皺紋都發皺了，像地上燃盡了的紙錢。
“不要了，”拉姆擺手，“燒都燒完了。”
她說完，語氣一變，“龜兒子還沒作揖哇？你無別還躲得過麥？”
林四年無語，只能扶着拉姆站穩了，然後敷衍地對着兔兒爺的紙錢堆作了三個揖。
作完揖回頭，堯典正站在身後扶着拉姆。
“你這麼早起來幹嘛啊？”林四年吃了一驚，堯典正放假了，每天比平時起得晚些，爲的就是補之前加班缺的覺，沒想到今天起這麼早。
“你起牀的時候我就醒了。”堯典正朝林四年使了個眼色，“阿奶您進去歇着吧，讓年年收拾。”
果然還是堯典正的話管用，拉姆挪着笨重的步子，慢慢地走進了特產店的大堂坐着休息。
林四年重新蹲下，等着紙錢全部燃盡。
堯典正把拉姆送進屋裏又重新出來，也站在林四年旁邊，“你回去補補覺嗎？還早。”
林四年搖搖頭，“我等這堆燃盡了的。”
堯典正蹲下，從地上拔下一支燃盡了的香，捏着頭用木棍去挑紙錢。
“哎哎哎！”林四年趕緊去奪木棍兒，一邊回頭往特產店大堂裏看了一眼，確定拉姆沒看見剛纔那一幕之後才小聲對堯典正說：“她最看不慣了，說必須得等紙錢自己燒完，不然那邊的人收到的錢是爛的！”
“那邊的人”自然是指已經過世的人，堯典正聽懂了，林四年說得極其認真，又讓他覺得好笑。
“笑什麼啊？”林四年朝堯典正吹了一口氣，“不是我迷信，我是不想聽她嘮叨。”
堯典正收了笑，看着還隱隱發着紅的紙錢堆，“那我和你一起等。”
紙錢堆旁邊還插着兩根流着紅淚的蠟燭，隱隱的光映射在堯典正臉上，顯得堯典正的臉部輪廓溫和得要命。
林四年扭臉看着堯典正發呆，不久就看到堯典正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他擺正臉，假裝抱怨地說：“讓你別這麼早起了。”
堯典正避而不答，反問：“你是不是希望這堆紙錢永遠都燒不盡？”
林四年不明所以，堯典正不等林四年說話，從旁邊的塑料袋裏抽出一沓紙錢，懷着無比的敬意似的，輕輕地蓋在了紙錢堆上，連一點紙灰都沒騰起來。
原本還泛着紅色火星的紙灰堆一下被厚厚一沓沒搓開的紙錢蓋住，火星瞬間沒了，只有幾縷細細的青煙從紙錢邊緣冒出來。
林四年看懂了堯典正什麼意思，看着一堆紙錢發笑。
“時間停滯魔法。”堯典正也笑着說。
難得見得到堯典正這麼幼稚，林四年本來覺得好笑，可堯典正這句話出來，他就笑不出來了。
時間怎麼會停滯呢？只有他的笑容纔會。
“下午三點半的飛機，至少提前半小時到機場，兩點就要走。”林四年自言自語，他連怎麼坐車去機場、需要多長時間都查過了，因爲他是個未雨綢繆的人，他需要早早地知道這些，才能算出來堯典正還能在錦裏逗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