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年連忙揉了揉被青煙薰得發酸的眼睛，“沒看什麼。”
堯典正沒察覺到林四年的異常，走了幾步出去，意識到林四年沒有跟在後面，又回過頭問：“現在去哪裏？”
林四年慢慢地走近，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你信佛嗎？”
堯典正倒是想了幾秒鐘，最後搖搖頭：“不信，但是怎麼說呢，我願意相信的時候就相信了。”
“你剛剛求了什麼願？”林四年直截了當地說，他纔不管佛家那些求的願不能向別人透露，即便是最親密的人的破規矩。
堯典正看出來林四年情緒不對，倒不着急回答，舔了一下脣，笑着看林四年。
“什麼嘛！”林四年着急了。
堯典正攬過林四年的肩膀，架着人就走，一邊說：“我求菩薩佛祖，春節幾天看不到年年，求讓我不要太難過，實在想年年想得不行了，一定給年年打電話，不要自己一個人憋着。”
明着是在替自己求，其實是指桑罵槐，而且……
不是求的學業，不是姻緣，只是希望這幾天林四年不要難過而已。
但偏偏林四年就很喫這套。
林四年差點笑出聲音來，故意說：“你在佛祖面前求這個？心術不正。”
“心誠則靈，我可是真心求的。”
“那你……就只求這幾天啊？後面，”林四年斟酌着用詞，“幾十年要過，不求啊？”
堯典正十分認同似的搖搖頭，開口卻說：“我就這幾天不在你身邊啊，後面幾十年我都在，不用求什麼佛了。”
在寺廟裏說這種話，大逆不道。
但字字鏗鏘。
又接連着逛了幾個大殿，每處都金碧輝煌，兩人沒見識，沒看出這些佛像有什麼不同來，最後繞到大雄寶殿，門前又是一隊人排着。
“摸福，”林四年偏了偏頭，湊在堯典正耳邊，“去試試嗎？”
堯典正看佛像看得眼花繚亂，便走過去，很快排到了他，只是他剛剛排在隊伍裏時光顧着和林四年挨挨蹭蹭了，現在站在“福”面前，不知道怎麼個摸法。
後面還有人排着隊，堯典正不敢耽擱時間，歪了歪頭，朝旁邊的林四年求救，“怎麼摸？有什麼講究嗎？”
林四年也沒摸過這個福，但是這些年看拉姆摸，看也看會了，他上前一步，站在堯典正身後，小腹緊緊貼着堯典正的後腰。
“雙手，從下到上。”林四年的雙手從堯典正的腰兩側穿過，抓着堯典正的手背，下巴擱在堯典正一邊肩膀上，輕聲說：“從裏到外，雙手對稱着，每個筆畫都要摸一遍。”
摸福，充其量也就寫一個“福”字的時間，堯典正的手指已經摸到了田字底的最右下角，林四年卻還攬着堯典正的腰，不捨得放開，旁若無人地緊貼着堯典正，想把人箍着永遠不放。
“後面還有人。”堯典正小聲提醒。
“嗯……”林四年哼哼了一聲，慢慢地放開堯典正，手即將抽離堯典正腰間時突然回握了一把，一下抓住堯典正的手。
林四年把堯典正從隊伍裏扯出來，五指插進了堯典正的指縫。
去他的佛門淨地吧，林四年想。
林四年一時衝動，出了文殊院還是不敢放肆，放開了堯典正的手，但還是忍不住把自己黏在了堯典正身上。
兩人的一邊肩膀幾乎都重疊在一起，林四年只要稍稍往前傾一點，都可以親到堯典正的側臉，彷彿今天是世界末日了，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堯典正發生點肢體接觸。
不過這種暗搓搓的甜蜜一回到錦裏就被拉姆攪了。
“你個日龍包！”
拉姆一看見林四年就罵：“出門耍就出門耍，嗚噓吶喊搞哪樣？生了前手沒有生後手！灰也不掃！刀頭肉也不收規一！被管理處逮到起，安逸了噻！”
林四年躲在堯典正身後，給南瓜遞眼色。
拉姆提着柺棍敲着地面，繼續罵：“到了飯點就曉得回來了，你時間倒還挑得準！”
南瓜會意，幫着林四年解釋：“阿奶！堯醫生今天要回家，四年他們出去逛去了嘛！”
拉姆很緩慢地轉身，氣勢可沒差：“我無別不曉得，還要你來講？”
堯典正一直笑着，手往後把林四年從自己身上扒下來，上前兩步扶着拉姆的肩膀坐下，“阿奶，年年說你之前每年都去文殊院燒香，今年不忍心看你再跑那麼遠，又不敢主動和你提。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出主意說替你去做功德，是我帶年年出去的。”
拉姆本來就沒認真生氣，堯典正再這麼溫言細語一說，她徹底擺不起臉色來了。
“嘖，什麼都能圓，”林十一看熱鬧不嫌事大，在旁邊拆臺，說：“阿奶你聽他扯！他倆就是出去約會！搞基！您知道搞基是什麼意思嗎？”
誰想拉姆神色一改，又對着林十一橫眉冷目：“你不要在這按下坡兔兒哈！別個搞不搞基關你啥子事喃？”
“我……”林十一被懟得沒了脾氣，瞪了林四年和堯典正一眼，退回廚房下毒去了。
搵紅溼的年三十兒，午飯向來比年夜飯豐富，因爲夜間比白天忙，沒那個閒時間慢慢喫飯闔家團圓。
再豐富，對於堯典正來說也是白搭：黃花豬蹄、香腸、蒜苗炒臘肉、燉蹄髈、甜燒白、粉蒸肉、紅糖餈粑、酸菜魚，還有各種豬下水雞下水……
一盤小米椒炒的豌豆尖，外加一碗重鹽重辣的涼拌折耳根。
反正都不是堯典正的胃能受得了的。
“扎西德勒！”南瓜上完了最後一道菜——酥肉兒菜燉粉條，終於坐了下來，招呼着堯典正和林十一喫飯。
拉姆近年來牙也不好了，南瓜只能給她挑些軟爛的喫，先給拉姆夾完菜，又給林十一添魚添肉，下一個是林四年。
當南瓜下意識地想往林四年碗裏夾菜時，才發現林四年已經不用他操心了。
堯典正碗邊一小堆細細的魚刺，林四年碗裏一堆爛糟糟的魚肉。
堯典正感覺到了南瓜的視線，擡眼和南瓜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笑了。
這一個對視說來奇怪，像是岳父岳母向女婿交付女兒的下半生時的笑，鄭重而真摯。
拉姆喫兩筷便要放下筷子，然後喝一口酒，絮叨幾句話。
“今年巧，我家的新年和這邊的新年湊到同一天了。”